慕容青鸾不语,就这样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小心走向红姨娘的房间。
屋子里空荡荡的,唯独屋梁上一个人影在晃荡,云舒惊得站在一边,面色惨白,见墨渊和慕容青鸾进来,才对她们道:“妹妹她,去了好几天了。”
慕容青鸾从墨渊身后探出脑袋来,墨渊却赶忙回身,一双大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沉声道:“别看。”
“墨渊,你放手。”慕容青鸾冷静道,“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萧鸾歌了?我没有她那么脆弱。”
闻言,墨渊这才松开手来。
慕容青鸾仰头,这才发现红姨娘已经悬梁自尽,她心中明白红姨死得蹊跷,却怎么都琢磨不透。即使慕容青玧死了,红姨身边还有慕容青颐,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忍心舍弃自己四岁的儿子?就算再怎么伤心,她心中想着的也该是为慕容青玧报仇,而绝非自杀。
“是他杀。”沉默了良久,慕容青鸾的口中吐出三个字来。
墨渊也已经猜到,唯独云舒一人心中惶惶不安,不明所以。
“云姨。”慕容青鸾上前一步,握紧了云舒冰凉的手指,对她道,“如今青颐没了娘亲,还请云姨善待青颐。”
云舒哀伤地抬起眼眸,摇摇头道:“妾室身死,她的儿子理当由姐姐抚养。我就是有心,也无能为力,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慕容青鸾恍然大悟,冷笑着望向墨渊:“墨渊,你的好姐姐,心里头算计的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
墨渊也料不到华阳长公主还留了这么一手,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云姨,平阳府实在是太危险了。”慕容青鸾心里头有些担忧。从前慕容白曜有两个小妾,红姨膝下有一双儿子,如今青玧一死红姨一死,青颐又要被过继到华阳长公主名下,那么华阳长公主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曾经极受宠爱的云舒了。
“危险?”云舒眸光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就算再怎么危险,这也是我的命,鸾儿不用为我担心,老爷会多多照拂我的。”
“青玧死后,阿爹也来找过红姨,可结果呢?”慕容青鸾越发担忧起来,“结果就是红姨死在屋里好几天,居然没人发现。”
“老爷不会这样对我的。”云舒嘴角的笑意淡淡晕染开来。慕容白曜一生中真正爱过的女人也只有她一个罢了,若是华阳长公主连她都要碰,那么华阳长公主与慕容白曜的夫妻名分也就走到了尽头了。
慕容青鸾被云舒的自信所感染,但她对华阳长公主却没有半点信心,于是又道:“不如云姨搬来宁王府,跟鸾儿住在一起。”
云舒的脸上露出些欣喜之色,刚要出声,却被墨渊皱眉打断:“这像什么话?岳父的面子往哪儿搁?若是你实在担心,可以让她回平城,相信到了平城,她就安全了。”
慕容青鸾无言以对,若是拐带着阿爹的小妾离开平阳府,阿爹确实面上无光,以华阳长公主的手段,必然给云舒按上一个不洁之名。
“墨渊,青鸾求你。”慕容青鸾突然朝着墨渊直直跪下去,“求你想办法送云姨离开京城,青鸾不想看到她也死于非命。墨渊若是不肯答应,青鸾就将阿母的行为上奏皇爷爷,要皇爷爷依法处置!杀人偿命,到那时青鸾可能会因此背上弑母的罪名,青鸾无颜面活在世上,到时候你连萧鸾歌的一具空壳都别想得到!”
“你……”慕容青鸾咄咄相逼,墨渊为难地将她扶起来,道:“本王要你替她好好活着。本王会派人送云姨离开的。”
“理由呢?”慕容青鸾反问,“墨渊要怎么向我阿爹解释?”
“实话实说。”墨渊直言不讳。华阳长公主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毁掉,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杀人凶手,而至别人的生死于不顾。
云舒身处局外,听到墨渊的三言两语,将这件事的首尾已经猜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华阳长公主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当初的慕容青鸾不也是她……
云舒笑着打断二人,道:“这件事我自己同老爷说就好。”
她上前一步,掸了掸慕容青鸾身上的灰尘,感慨道:“好孩子,二娘这一走,恐怕就再也不可能回京城了。答应二娘,你将来若是有空,一定要来平城看看二娘。”
“好。二娘放心,等到京城中大局已定,青鸾一定会拽着墨渊一起去看望你的。”慕容青鸾舔了舔唇角,自己的母亲还比不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娘对自己好,情何以堪。
“那妹妹这边,要怎么处理?”云舒担忧地望了一眼那悬在横梁上的尸体,心尖不由颤了颤。幸而这么多年来,她都服用红花,不让自己怀孕,否则今日悬在这横梁上的人就不是红姨而是自己了。宅子大了,总会有些小心眼的人,她无法让别人舒心,只能保证自己不参与到那些是是非非中去,爱怎样就怎样吧。
慕容青鸾瞧见墨渊惨白的面色,心中一动,便道:“既然她是悬梁自尽,如实禀告阿爹就好,二娘不用太过担心,您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您的话阿爹会信的。”
三个人走出屋外,这才看见呆立在原地的慕容青颐,墨渊上前想要为他解穴,却被慕容青鸾拦住,目光灼灼地望着墨渊,仿佛在说:墨渊,你现在解了他的穴,是想要他进屋看看他母亲的尸体吗?他才四岁,你忍心这么对他吗?
望着慕容青鸾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眸,墨渊伸出去的手突然缩了回来,随即弯下身子,将慕容青颐打横抱起,回头对云舒道:“大人们的事就不要让孩子知道了,相信云姨知道该怎么做。”
云舒默默点了点头,心疼地望了慕容青颐一眼。
慕容青颐的一双眼眸瞪得老大,直直望着红姨娘的屋子,目光不肯移开。尽管只有四岁,可听见云姨方才的那声叫喊,他心里头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蔓延,若不是手脚被束缚住,他一定早就冲进去了。
慕容青颐的脑袋磕在墨渊的手背上,他尖利地牙齿在墨渊手臂上狠狠一咬,墨渊闷哼了一声。
慕容青鸾远远地看着,只发觉墨渊的眉头微微蹙起,并不知道慕容青颐的小动作。
慕容青颐见墨渊依旧不肯放手,加大了力道,毫不客气地咬着,终于鲜血浸染了墨渊白色的衣衫。
慕容青鸾见状,慌忙追上去,声音中满是惊惶无措:“墨渊,你的手……”
“无妨。”墨渊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兀自向大殿走去。
大殿内,华阳长公主和慕容白曜早就候着了。
墨渊将慕容青颐抱到慕容白曜手边,方道:“岳父,红姨娘悬梁自尽了。”
慕容青颐的穴道被解开,于是抬起一双眼眸,怔怔望着慕容白曜,“阿爹,什么是悬梁自尽?他们说我阿母悬梁自尽了,是什么意思?”
慕容白曜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低叹了一声,将慕容青颐拥在怀中,安慰道:“孩子,没什么。你阿母只是回平城去了。”
“阿母说青玧哥哥也回平城了,青颐也想回平城,青颐也要悬梁自尽吗?”慕容青颐歪着脑袋问。
慕容白曜瞬间苍老了许多,华阳长公主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道:“白曜哥,节哀顺变。妹妹就这么去了,小颐还需要别人照顾,白曜哥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倒下。”
慕容白曜突然一把握住华阳长公主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必,他也已经猜到了这一连串变故的原因吧。
“老爷心力交瘁,照顾小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华阳长公主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又将慕容青颐招到身边,从果盘中挑了一粒葡萄,剥了外皮,小心翼翼递到慕容青颐嘴边。
慕容青颐乖巧地咬下了整颗葡萄。
华阳长公主问:“甜吗?”
慕容青颐咧嘴笑,“真甜,比阿母屋里的葡萄好吃多了。”
“以后小颐到大娘屋里来住,大娘天天给你剥葡萄吃,好不好?”华阳长公主“循循善诱”。
“好。”慕容青颐一直以为大娘很凶,今日一见,明明很和善啊。
“小颐乖。”华阳长公主一把将他抱起来,坐到自己推上,而后转头对慕容白曜说,“老爷你看,小颐他很喜欢我呢。”
慕容青鸾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百般滋味。云舒朝她使了个眼色,于是她沉默不语,只等华阳长公主独自一人将这出戏唱下去。
“大娘。”慕容青颐突然抬头,一双清灵地眸子望向华阳长公主身侧,“小颐不是喜欢你,小颐只是喜欢你屋子里的葡萄。”
慕容青鸾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但屋子里的气氛极为压抑,于是她淡淡咳嗽了几声,忍住了笑意。
华阳长公主面露尴尬,转头又对慕容白曜道:“老爷,妹妹不幸去世。论理说,小颐该由我照顾的。”
“好吧。小颐,你以后要跟着你大娘好好学习,你是我慕容家的最后一支独苗了。”慕容白曜见她一再坚持,只得答应下来。
慕容青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问:“阿爹,小颐为什么不能跟着娘亲学习,一定要跟着大娘学习吗?”
慕容青鸾上前一步,抚了抚慕容青颐的长发,抬头斜睨了华阳长公主一眼,对慕容青颐道:“大娘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你跟着大娘学习更有前途。”
华阳长公主淡笑着点点头,涂着蔻丹的长甲斜勾了一下额间落下的发丝,轻蔑地望向慕容青鸾,道:“鸾儿真是越发懂事了,说的话阿母越来越爱听了。”
“多谢阿母夸赞。”慕容青鸾淡笑着冷眼相对。
云舒突然朝着慕容白曜重重一跪,道:“老爷,妾身想念平城的生活,请老爷开恩,允许妾身回平城去。”
“妹妹才来京城不到一个月……”华阳长公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这京城住得好好的,妹妹为什么要想着回平城呢?青玧和红姨已经去了‘平城’,妹妹也想去吗?”
云舒面色惊得惨白,但她始终谨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与华阳长公主发生直接冲突,只是抬起一双盈满泪水的清眸,恳求地望着慕容白曜,“老爷……妾身伺候了你十多年,还请老爷开恩。”
慕容白曜朝着她摆了摆手,道:“你若是真想走,便走吧。”
“多谢老爷。”云舒朝着慕容白曜又重重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在慕容青鸾的搀扶下直起身子。
华阳长公主却道,“平城距离京城有很长一段脚程吧?妹妹若是不介意,姐姐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不……不必了。”云舒慌忙回绝。“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妹妹还想沿途看看风光,就不劳烦姐姐的人了。”
“这怎么能行?”华阳长公主又道,“妹妹长得如花似玉,老爷疼爱还来不及。若是路上遇到什么歹人……”
不等华阳长公主说完,墨渊突然站出来,淡笑道:“阿姐不必担心。近日,渊儿受父皇旨意,要去平城勘探军情,渊儿可以保证云姨的安全。”
华阳长公主终于无话可说,僵着脸起身,对慕容青颐道:“小颐,到大娘屋里来,大娘教你写字。”
“是。”四岁的慕容青颐默默答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
到了屋子里,华阳长公主与慕容青颐相对而坐,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努力维持着笑意,对慕容青颐道:“小颐不是很想知道悬梁自尽是什么意思吗?大娘现在就教你写这四个字。”
“恩。”慕容青颐颤声答道。
华阳长公主取了笔墨纸砚,在偌大的一张宣纸上写下了触目惊心的四个黑字……悬梁自尽。她指着这张纸对慕容青颐道:“悬梁自尽的意思就是将人的脑袋用白绫搅住,然后悬挂在屋梁之上……”
慕容青颐蹙眉问:“大娘,白绫是什么?为什么要将人的脑袋用白绫搅住?小颐越来越不明白了,小颐是不是太笨了?”
华阳长公主从背后取出一条白绫来,摊到慕容青颐面前,笑道:“不明白没关系,大娘可以演示给你看。”
“好。”慕容青颐笑着拍了拍手。
华阳长公主便将白绫朝着他的脖子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