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讲卫生！就是水泥地也一样啊，难道就可以这么不讲卫生了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无比。我有心缓解一下刚才的紧张气氛，就笑嘻嘻地说：“随地吐痰，罚款五元！钱给我就成了，阿姨，掏钱吧！正好讹你点钱买糖吃！”大伙都被逗乐了，可小利妈妈的脸色还是像猪肝。
她伸过脚一下子踩住痰，蹭了蹭，就挪开了，真恶心呐。
“我说嫂子，咱们也都是养闺女的，要是你闺女小霞给你来这么一手，你受得了吗？我可记得当初人家小霞她婆家不仅买了三金，好像还给你拿过来一万六千六百块钱吧。”是那个高个子婶子看不过这种拙劣的表演了吗？是她想帮我一把，还是她只是单纯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呢？
有些农村妇女有一样特点最好，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城府，心直口也快，这话我太爱听了。哦耶，总算有帮腔的了。
“就是，要是真有这事，我看王贵他们家娶那媳妇还真不咋样！现在敢跟亲爸亲妈耍这个幺蛾子，以后指不定和王贵两口子来什么呢，等着瞧吧！”看看，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的，又来了一个。
“嘿！我也就顺嘴这么一说，这不瞎唠嗑吗。其实，我也不认为那媳妇做得合适。等我这俩儿子结婚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点儿不能差了！你们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人最好面子，咱们做出来的事，横竖不能让外人挑了理去！”小利妈妈还真是聪明，看到大家一致反对她的好媳妇理论，立马见风使舵转移立场重申新观点。
“来来来，好容易凑齐人手了，咱们打牌吧！小敏，你和我抬桌子去！”看来，小利妈妈具备随时随地扯开话题让自己避免尴尬的智慧。这一招，我得好好学啊！
小利妈妈和我从外屋抬着桌子正往里走呢，她趁机瞪着我小声地恶呆呆地说：“别老觉得自个儿能人似的！”我？说我？我怎么能人了？我干什么了？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真话而已，让您老下不来台了是吗？那是您自找的，不干我事！这些想法啊，我充其量也就是快活快活脑子，我可不敢说出来招惹这个马蜂窝！
牌桌子摆好了，小利妈稳稳当当一坐：“敏敏，你去小利那给阿姨找点零钱去，阿姨这口袋里镚子儿没有了，你们回家前，全给你们张罗着买菜了。以后啊，我可就全靠你们了。你们要是不管我，可能我和你叔叔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
我趁他们忙着码长城，抽身出来了。我站在院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痛快敞亮多了。
现在我终于看明白了，也转过弯来了。就算董小利妈妈违心地骗我，许诺将来给我们家多少彩礼，那也纯属空头支票。现在打麻将都让我给董小利去要钱，将来还能指望她给我们家彩礼钱？！怎么，难不成我真的得倒贴着嫁人？呸，姑奶奶还没混到那个份上，想让我倒贴，想得美！找董小利说理去！
我噔噔跑到西屋，咦？人呢，我又折回院子，边边角角扫视一圈，没看到小利的影子啊？
我转身回到屋里，隐约听到厨房里有哗哗作响的水声，我推门进去一看——哇，董小利正半蹲着洗我早上换下来的脏衣服呢。我心头一热，跑过去握住他的手，啊，冰凉！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乐呵呵地说：“老婆，去和他们打麻将吧！在真正的战场上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别老是对着个电脑装专家了！”他捏了一下我的脸蛋，我的鼻子却顿时像被棍子敲了一下似的，酸酸的，只想哭。
“老公……”
“行啦，别跟我这缠绵啦，快去玩吧！”
我把手伸到大铁盆里，哇，水凉得刺骨：“老公，我来！”董小利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了，他一把把我的手从水里攥出来：“老婆，不用你，我来就行了。水凉，你少摸，不然，等你身上那样了，小肚肚又要疼了。”
“老公……”我忍了半天，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我搂着他脖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老公，你真好……”
“说傻话了吧，又开始说傻话了。老公不好，谁好啊？嗯？”
就这么搂了一会儿，小利拿开我绕着他脖子的胳膊：“行了，行了，别感动了，去玩吧！”
我都忘了我为啥进来的，哦，想起来了：“老公，你有零钱吗？”
“零钱？嗯，可能有，在钱包里吧，你去找找！”
“好。我去拿！”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推门而出了。
“别当常败将军就好了，适当少输点哦！”董小利呵呵笑着开我玩笑。
老公，你等我，等我和你一起洗衣服！我心里想着洗衣服的事，手里赶紧翻腾着钱包，咦，没零钱！都是一百的，就几张一块的。再看看我的钱包，嗯，还好，有一把零钱！我拿起两个钱包就奔了东屋：“阿姨，你们玩多大的呢，要什么样的票子最合适，呵呵！”
“什么都行啊，只要是钱就成！红中！”看来，她也没心思理我了。我把两个钱包放到她手边：“阿姨，都给您放这儿了。您好好玩吧。”
我冲其他人笑了笑，转身出来了。
“老公，我烧点热水吧，这样洗太凉了，扎手！”在董小利死活不让我沾水的情况下，我想我能做的就是赶紧烧点水。
“不了！就这样洗就行了，我没事！”董小利望了望我，“老婆，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烧水的柴都是从山上砍下来的，每年到这个季节，就封山了，不能再去砍柴。今年，我爸从山上摔下来一次，腰扭坏了，家里就这些柴了，给他们省着点吧。”
“老公，我知道了。”
“我们平泉、坝上，还有隆化都是承德市比较贫困的地区，坝上因为有著名的坝上草原还能开发点旅游经济，像我们家这儿……”董小利摇摇头，“老婆，你看到我们家这样子，说实话，你失望吗？”
说实话吗？如果说实话我确实有点失望。这里太封闭太落后了，而且，他妈妈的态度太让人寒心了。都说买猪看圈，但是一头好猪和一个赖圈，我该如何抉择呢？我想过放弃，这个念头已经不止一次在我脑海中闪过了，但是，董小利很好啊，难道我真的要为了一个不可理喻的老太太，和我相亲相爱的男友分开吗？我很矛盾，很纠结，很无奈。
看我一直沉默，董小利接着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愿意带你回来，我也是怕你……”
“不，老公，我觉得挺好的。”我赶紧言不由衷地接过话头。
他笑着摇摇头，缓缓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老婆，我总是怕，总是怕让你看到这一切，就会失去你。我很爱你，越爱你就越怕得厉害……”
再这样说下去，我真的要哭了。我借着扭头撩头发的空当，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
我正四处乱望呢，眼角瞥到了旁边的暖壶，赶紧找个借口说：“我去给阿姨她们倒点水。”说完，我拎着壶就出去了。
看见我给大家一一倒水，小利妈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说。我走过去，乐呵呵地搭讪：“阿姨，胜了败了？”
“就那样呗，什么胜啊败的，就是玩个痛快。四筒！”她妈妈把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戳，“咱图的就是个痛快，再者说了，我就是赢，也赢不来吃喝，就是输，也输不了家产。充其量输我儿子喝啤酒的几个钱罢了。六条！”又一张牌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那可是，人家小利是挣大钱的。在办公室坐一天，够她妈妈输一年的，是不是，嫂子？”小利妈对面的牌友笑着说，“你可是养活了有出息的儿子了，哪像我们，你就发发善心，多输给我们几个吧。哈哈。”
看来，我在这里怎么也说不出顺耳的话了，我又给小利妈妈的杯子里续了一杯热水，就跑回厨房了。
我就这样看着董小利一点点地在凉水里一遍一遍洗着衣服，看他冻得鼻子和手通红通红的，我的心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老婆，你知道吗，我爸和我妈不像你爸你妈一样，有文化有工作，他们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农民。但是在我心里，他们是我最重要最尊敬的人。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尊重他们，孝敬他们。尤其是我妈，她可能有时候说话不顺耳，可是，她绝对没有坏心，她对我们都是宠爱到极致的。她经常说，穷家孩子富家养，我从小到大，真的什么都没干过。我妈就不允许我进厨房。她吧，就是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处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妈可热心呢，对谁都特好。我们一村人，都没说我妈不好的。我爸妈他们……他们就是非常朴实非常善良的农民，我希望……”
“老公，他们是你爸妈，也是我爸妈，我会和你一样尊敬他们，将来也和你一样肯定会孝敬他们，你放心吧。”董小利听到我这话，终于咧开嘴笑了。从他的笑容中，我终于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了这个凤凰男所有的自尊和敏感，我终于明白了他所做的一切。看来，我对眼前这个男人，还是缺乏足够的了解，不过，我是真的越来越深地爱上他了。
衣服终于洗完了，董小利挤眉弄眼地告诉我：“老婆，你去把衣服搭上吧，别让我妈看到。”
我心领神会，拎着衣服去院里了，小利则跑去看他妈妈打麻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