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利爸妈来了，他们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和小利商量着洋洋的事，当然，他们也想说给我听，但我把门关上了，那一刹那，我想我也把这件事和自己隔开了。
“王娜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挨得她近了，恐怕招她烦，就算有小军，也别想指望上他们什么，天津那边，咱小军不能做主啊。”小利妈叹口气，“昨天我给小军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王娜在旁边吼，让小军少管这事儿，让洋洋离他们远点，还说别为了虱子烧了棉袄。哼！”
“我先在北京给你们租套房子，然后，我去燕郊看看，那的房价应该还凑合。实在不行，就在燕郊买套房子，把咱们手里的钱付了首付……”
他们开始压低声音商量，我什么也听不到了，耳不听心不烦，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儿，随他们的便吧。
直到吃完晚饭，董小利才终于通过中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出租房，但是，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只能等添置完简单的生活用品后才能入住。所以，今晚，小利爸妈和洋洋还没有住处。
“爸妈，我去订个旅馆。”董小利拿起钱包就要往外走。
“家里明明有地方，订什么旅馆？烧钱啊？”小利妈拦住董小利，语气了带了几分愠怒。
“你们……你们还是在外头住吧，孩子太吵，小敏喜欢安静。”董小利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一直瞟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
“洋洋多听话，这半天了，你看他闹过吗？天底下，还能找到这么听话的孩子？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轰人了，以后，还让不让孩子登你这个当爹的门了？再说了，你租旅馆不花钱吗？明明多了一个孩子，多了一项花销，再不知道节省，这日子怎么能过好呢？眼下手里这点钱，只够首付，你还要还房贷呢，以后洋洋上学各方面的，还都是花销……”
我能感觉到，小利爸妈还有董小利眼巴巴等我表态呢，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替丈夫养私生子，而且，他挣来的钱不管是还房贷也好养儿子也罢，说到底，不都是花的我们共同的钱吗？难道，我的这个家，以后，就要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吗？
看我一直沉默，小利还是出去找旅馆了。小利妈收拾餐桌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我旁若无人地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静静地发呆。
“心比针眼小的女人！自己男人就算做了错事，也不是故意的啊，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别忘了小霞是为谁没的！就算不看我们面子，看在离开的小霞面子上，也不能这么对我们啊！再说了，这事儿我们也是刚知道的，也不是故意要掖着瞒着的，那还不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才哄着骗着不想让你知道吗？现在这木已成舟，就算杀了谁剐了谁，这孩子也不能变没了吧——”
“你别唠唠叨叨了！赶紧收拾，哄着洋洋睡觉去。”
“我说得不对吗？为什么家里有房子，非得让我们去住店！花董小利的钱不就是花她自己的钱吗？再说了，我一个当婆婆的，拉下脸来赔了一晚上笑脸了，你看她那样，脸都快掉脚面上了。这是给谁脸色呢？给我啊还是给孩子啊？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知道什么？孩子有什么错？而且，我们又不要她养洋洋，趁我还有口气，怎么也能把孩子拉扯出来。其实，只要她好好对洋洋，这孩子跟谁长大跟谁亲，这点度量都没有，还大学生呢！我看，还不如——”小利妈的声音远远飘过来，真真切切，字字句句扎进了我心里。我想跳起来，然后冲过去，大声咆哮。但，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脚发凉，小腹开始隐隐作痛，眼睛一酸，流下两行无奈和痛苦的清流。
我用颤抖不停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对不起了，我不能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了……
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肩。
“阿姨，你起床吧，起来和我玩。”睁开泪眼，我看到那个小小的两岁男孩一脸稚气地站在床边，正伸着手拍打我，招呼我和他一起玩。
我泪眼婆娑地直愣愣望着孩子，可能洋洋看到我这个陌生的阿姨这样望着他有些害怕了吧，孩子抽动了一下鼻子，转身往外跑。我正要翻身向内躺着，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我赶紧扭身望去，只见洋洋脚底下一滑，身子向后躺去，头磕在了屋角的玻璃茶几上。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起身，光着脚跳下床，去抱孩子，他的耳根边被划了一层皮，鲜红的血已经慢慢渗了出来，脸蛋上还划了一道细细的伤口，一道血丝立刻清晰地映现在白白嫩嫩的小脸上。
洋洋放开嗓门，哇哇哭个不停，刚被我扶起的他，挥动着两条胳膊上下翻飞。
小利妈闻声跑了进来，她看了一眼我和孩子，立刻冷了脸，她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孩子，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洋洋后脑勺隆起的包，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
“他往外跑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解释清楚是有必要的，不然，屎盆子就扣自己头上了。
小利妈伸出胳膊，就要从我手里把孩子接过去。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洋洋扭动着身体开始伸胳膊踢腿地打滚。
小利妈一声不吭地一把抱过孩子，洋洋正乱踢乱踹的脚不偏不倚，正好一脚踢在我的腹部。
刚才起身跳下床来照看孩子，动作猛了一点，小腹本就有丝丝拉拉的痛感，刚才洋洋这一脚，让疼痛变得更加如撕裂般。
小利妈只顾抱起孩子往外走，根本就没留意已经半跪在地，紧紧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的我。
“你这老不死的，不好好看着孩子，干吗去了？我就扭身去厨房放点东西的空当，就出了这么大事！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有多大的怨气啊，冲这么大点的孩子下狠手。这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呢，要是我看不到够不着，还指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蔫萝卜坏心！”小利妈毫无顾忌地在客厅大声喊着。
“我收拾了一下垃圾，这是怎么了？”小利爸爸关切地问着小利妈。
我腹部的丝丝酸痛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绞痛，额头一下子沁出豆大的汗珠，我用手撑着地，想站起身来躺到床上去，可是，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根本就站不起来。
“妈，妈，妈……你快来……”我忍着剧痛，呼喊小利妈。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洋洋的哭声盖过了我虚弱的喊声。
“乖，乖宝宝，不哭，不哭……”小利妈此刻心里眼里应该只有洋洋了，“老不死的，你手轻点，把药抹这儿，这……都说最毒妇人心，真是一点也不假啊！我可怜的孩子啊，要是没有我和你爷爷，你能不能顺顺当当长大都难说啊……”
“瞎说什么呢？怎么就不能顺顺当当长大了？你别没事生事啊！”小利爸压低声音，训斥着小利妈。
“我怎么瞎说了？你这不也看到了吗？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洋洋就成这样了，幸亏你我还活着，还能带孩子，还有口气能把孙子拉扯大，不然哪，落在后娘手里，哼……”
“爸，妈，妈……”我跪在地上颤抖着喊客厅里的小利爸和小利妈，但，他们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我的喊声。我身下一热，伸过手去一摸——血！
门咣当响了一声。
我知道，董小利回来了。
“老公，老公……”我此刻虚弱得厉害，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打晃。
“爸妈，这是怎么了？”董小利焦急的询问声传了进来，他听不到我的喊声是吗？
“老公，老公……”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开始浑身哆嗦个不停。
“怎么回事？问问你老婆怎么回事吧！这么大点的孩子，她居然下得了手？你这死老头子甭瞪我，我说得不对吗？孩子的伤明摆着呢，想赖也赖不掉……”
后来，小利妈还说了些什么，我就记不清了，恍惚间记得我看到一脸惊讶的董小利还有急救车，然后，乱糟糟的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是看到悬在空中的点滴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老婆，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董小利表情复杂地望着我，“敏敏，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木然地望着他，一点点恢复起记忆。血，血——我记得，我看到了血。
“孩子，孩子是不是没了？”我面无表情地直愣愣望着他。
“敏敏，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要，只要你好好的，以后，我们……”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其实，不用他安慰我。本来，我也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这样，挺好的。
“我累了，我想休息。”我闭上眼睛，冷冷地拒绝着他。
“敏敏……”他无奈的声音回响在我耳畔，“那好，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他的背影寂寞而清瘦，这些日子，他消瘦了好多。以后，真希望有人能照顾好他。
这些日子，想过太多次离别，可是，每次脑子里只要有一点点念头，心里就痛得不行。哪怕分离的想法仅仅是一闪而过，一想到这一切终将过去，泪水就会夺眶而出。而此刻，看着他消失在病房门口的背影，我第一次没有落泪，但是，泪，已然落进了心里，点点滴滴，浸染开来……
住院的头三天，董小利寸步不离地守在我床边，或是陪我说说话，或是轻轻哼歌给我听，有时候，什么也不说，轻轻握着我的手，静静地陪我一起发呆。
第四天，我身体好多了，都可以出院了。这时，董小利打电话告诉了爸妈，妈妈一看到我，就冲过来搂着我哭个不停，爸爸也是满眼的焦虑和心疼。
我微笑着安慰妈妈：“妈，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您看，我现在这不好了吗？”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珍宝似地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又忍不住哽咽出声。
我被爸妈接到了娘家，奶奶颤颤巍巍地一天到我房间转上几遍，惦记我是不是把身子养好了。我把整件事情轻描淡写地和爸妈说了一下，并告诉爸妈我的想法——离婚。妈妈表示坚决地支持；爸爸没有吭声，他用沉默表达了他的同意；奶奶哭了。
一个月后，我和董小利又一次进行了通宵的促膝长谈，他低着头，趴在我怀里痛哭，但，一切都已过去，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他说，再给他两个月时间，我们再去办离婚，我答应了。其实，不管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一切都不可能更改的。不过，唯一能改变的，也许就是能慢慢减缓一些刻骨的伤痛吧。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搬走了。家里，一下子空了，就连空气里，也不再有他的气息。寂静无人的深夜，我常常失眠，常常因回忆而烦躁不安。我知道，这个过程，我得挺过去，没有人能帮助我。
好几次下班回家的途中，我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关切的目光盯着我，但是，停下脚步的那一刹那，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准回头，向前走，向前走，尽管有伤有痛有不舍，但千万不要回头。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好慢，过得好煎熬。
我每天上班打开MSN的第一刻，都会弹出董小利的问候，每次入睡前，都会收到他的短信。好几次，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我都能看到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被撕裂在斑驳的夜色中了。
这期间，我收到过小利爸的问候，小军和王娜还关切地打过好多次电话，但，小利妈妈，仿佛消失了一般。我明白，我和这个家的缘分——尽了。
当我和董小利坐在一起领离婚证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神里的落寞和那说不出的伤痛。
办完手续走出民政局，我和董小利凝望着彼此，我们的眼睛都红红的，我和他草草说了声再见，就扭身匆匆离开，我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哭的。
后来，听王娜说沈丽娟也离婚了，离婚时，分了前夫一部分财产，还在北京买了二手房，不过，小利爸妈带洋洋住了不到一周，就又搬了出来。不过，搬出来的仅仅是小利爸妈而已，洋洋还住在里面。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心里五味杂陈。不过，这些，还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