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这卡，这卡是新办的！这卡里的钱，是爸爸打过来的。”他有些气喘吁吁了，我慢慢走在前面，听到他喘着粗气，“这些钱，是我和小军还有姐这些年给他们的。他们留着，本来是为了养老。现在，全都拿出来了。一共给了咱们十二万，我原来也不知道家里居然还有这么多钱。妈说，”他的声音低下去了，我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妈说，这钱，留给洋洋上学，不让咱们拿钱……”
我没吱声，只顾往前走，董小利紧紧跟在后面。
回到家，董小利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换上了，等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才发现，换了模样的家，果然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女人，有时候都爱形式主义吗？
躺在床上，只想睡，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说。可是，董小利一直神色忧郁地站在我面前，看来，今晚，逃不掉了。
“小敏，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伤心？”
“如果，我让你在我和孩子之间选择一个呢？”
……
“你只能选择。这就是我今晚一定要告诉你的话！”
“小敏……”
“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我觉得我的骨头一定被人抽走了，我想睡觉。
几乎连梦都没做，就这样，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我揉揉眼睛，翻个身，发现，董小利坐在卧室角落里的沙发上，正愣愣地看着我。
“你一宿没睡？”
“睡不着！”
“你，你要注意身体。”
“心都快不要了，还注意什么身体？”董小利站起来，坐到床边，“小敏，我整整想了一晚，我是要把心扔掉还是要把手锯掉，我发现，怎么选择，自己都会痛苦一生。”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心里，已然翻江倒海。
电话响起，我打开一看，是妈妈来的。
“妈，”我故意装得高兴一些，不管遇到什么事，自己去解决，不要让爸妈操心，“妈，我昨天下午就到了。吃完就睡下了，一觉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最近太贪睡了。”
“孕期都这样。你身体好点了吗？你奶奶想你了……”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想我了。
“我还没起床，我下午过去吧。”
“好，小利过来吗？”
“他，”我望了董小利一眼，“他这几天加班呢，哪有时间啊。”
“你路上慢点啊，对了，告诉小利，能挤出时间，就尽量过来吃饭吧，一个人在外头吃，能吃好才怪呢！”
“好的，好的。”终于把妈妈的电话挂掉了。
“你，不去上班？”我望着董小利，他工作应该很忙才对。
“只要你答应我，保证让自己好好的，我就去。”他神色暗了一下，“还有，小敏，就算没有我，你还有爸妈还有奶奶，还有很多。生命里面，不只有爱情。答应我，别做傻事，好吗？”
“嗯。”
“以后，不准让我看到你再站在阳台那里了。”
“啊，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自杀？”我紧紧盯着他，“不不，我虽然很难过，虽然难过得要死掉。但是，我不会自杀，不会的。你不用担心这个……”
“咣咣……”很不客气的敲门声。
董小利拍了拍我的胳膊，站起来扭身去开门。
“董小利！儿子给你！我走了！”
“哎，哎……”
孩子的哭声夹杂着争吵声还有关门声……我的头，都快炸了。
半小时后，董小利回来了，抱着痛哭不已的洋洋。
我依旧躺在床上，依旧闭着眼睛，在那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但，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像根刺一般扎入我的心里，我心烦意乱，压不住的无名怒火腾地燃了起来，真希望，这孩子快一点从眼前消失。
“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我要妈妈……”
烦死了！
“妈妈……呜呜呜，咳咳咳……”谁让你摊上沈丽娟这个妈呢，若是平时看到别家孩子哭得都快岔气了，说什么也会过去抱一抱，哄一哄。但，对你——孩子，你虽无辜，但你的爸妈却给了我最大的伤害，看到你，就仿佛一遍遍看到了自己心底的伤，一遍遍剥离开破碎的血淋淋的伤口，所有这些，我终究难以释怀。
恨的不是你，但却无法不牵连到你。
“喂，家政公司吗……”董小利给家政打电话，找人来带这个孩子。
我始终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可我的心，此刻早已抓狂了。
家政人员把洋洋带到楼下去了，我还听到董小利跟她们大概交代了一下合同、身份证复印件什么的问题。
我的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摸摸额头，有些烫。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实在不能木乃伊下去了，坐起来，揉了一把脸：“她呢？”
“啊，楼下，楼下呢。”董小利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你好好休息，我给你订份饭，我去安排一下。”
“我是说沈丽娟呢？”
“哦，她啊，她回上海了，那边起诉她离婚呢。”
“小利？”
“嗯？”
“我们也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
“我现在心里特别乱，我想好好静一静，行吗？”
“老婆，”他慢腾腾蹭了过来，“都是我的错。但求你了，不要拿我的错惩罚你自己，我，我看到你难过，想杀了自个儿的心都有！我不求你原谅，但是，我求你照顾好自己行吗？”
“你先去忙你的事吧！我没事。”说完，我重新躺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用沉默抗拒着一切。
董小利还站在边上，我感觉到了他的难过，但此刻，我只想清静一下，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打搅我，我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还有，老婆，这些事我来处理，你别生那么大气，你打了沈丽娟是小，伤了自己身体是真。”
“什么？”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别扭呢。
“没什么！”他扭身要走。这可不行，必须把话说清楚：“沈丽娟说我打她了？！”
看着董小利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这世界荒唐得可笑啊，她居然说我打她了？看来，她也觉得自己该挨打吧。
我冷笑着问董小利：“你相信我打她了吗？”
“我……”
行了，不用问了。是非黑白，有时候，就是会在这红尘世界中混淆颠倒。
“不管打还是没打，我在乎的是你不要受伤！”
“那我告诉你，我没打！另外，我都没有骂她一句。因为我觉得，我骂不着她！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要休息了！”
董小利站了半天，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就匆匆离开了。
屋里一下子空了，我的心，也空了。
中午时分，董小利叫的外卖送来了，我把饭放到厨房，回屋继续躺着。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董小利才回来。他看到了厨房的饭，又看看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我，轻轻叹口气，把凳子搬到床边：“小敏，你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我好好的生活，怎么会弄成这样？我不理解我不明白，我要想清楚。你不用管我，我要好好想清楚。”
“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老婆！你是我孩子的妈！”
我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他，轻不可闻地说：“孩子，你说的哪个孩子？那个洋洋的妈好像叫沈丽娟吧。”
“小敏！”
我扭过头去。
“小敏，我知道我错了。你就是让我去死，我现在都愿意，可是，你别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就算不为我，为了孩子为了你的身体，为了爸妈好不好？！”
……
“小敏，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再逃避了。我想过了，要是你，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孩子，我就让爸妈把他带回家。刚才给小军打电话了，他说现在在天津买房，是可以带户口过去的。爸妈他们把家底和姐姐的赔偿款加一起，准备给孩子在那边买个房……妈这几天就过来，接孩子。我这边，以后每个月先给孩子五百块钱……以后上学，去天津上，咱老家那边的教育毕竟……我……小敏，他毕竟是我的孩子啊，”我听到了哽咽声，董小利从沙发挪到床上，“小敏，我不能离开你，真的。”
董小利轻轻搂住我：“以前，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有时候只想到自己。其实，我知道你受的委屈，知道你的苦，知道妈妈有时候给你小鞋穿。姐姐给我说过很多次，将来，爸妈能指望上的，只有你。不许我有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还说别说别人，就她也不会饶了我。我何尝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呢，我也有血有肉啊。”
提到小霞，我心里一颤。
“说实话，年轻时，相信过一阵爱情，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婚姻，就想到现实的东西，总觉得爱情是虚幻的，做梦的时候才有，梦醒了，除了责任就是责任。我大学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那时候的我，好傻呀，那个女生，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就因为我穷，就因我没钱……遇到你，我也心虚，我怕你看不起我，我怕别人说我吃软饭，我压力很大很大，你都想象不到我的心天天有多累……我拼命工作，拼命挣钱，就是为了不再让人看不起！”
“我没有看不起你啊！”
“小敏，你理解不了的……遇到你之前，我想过的只有生活，很现实的生活。可是，自从认识了你，我才发现，你带给我的，是我从来没有过或者说我一直缺失的东西，那就是爱！我爱你，所以，不敢结婚，不敢领你回家，就是怕被你看不起。小敏，你知道吗，有时候，男人最恐惧的事情，就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看不起！”
我慢慢扭过身，静静地听他说完：“有时候，男人的表达方式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甚至思维都不一样，但是，小敏，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有对爸妈甚至那个孩子的责任，与生俱来，推卸不了的责任，对你，我有的是全部的爱！”
“你爱我？”
“爱！”
“我也爱你，但是，我现在恨你。我这一天，都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原谅你，但是，到现在，我都不能……我想假装像过去一样，但是，回不去了，你明白吗？回不去了！我们，我们，离婚吧……”
董小利眼神陡地一变：“不！不！我不同意！”
他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抬高很多：“不……小敏，不能这样，你原谅我，求你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别离开我……”
“即便我想原谅，但我心里，就是别扭。我一想起那件事，我心里就……我觉得自己心里有一道伤口，血淋淋的，即便不流血了，也会留下疤。我会有阴影，真的……”
“小敏，咱们都冷静两天，好吗？我不说什么了，什么也不说了，你也别胡思乱想。”
之后，董小利端着东西，像哄孩子一样，一口口哄着我吃了点。我强打精神，晚上还要去妈妈那里，怎么也要撑着，别让他们操心才是。
洗漱了一下，还化了个淡妆，才去了妈妈那里，然后，假装了一晚上的高兴和将要做母亲的兴奋，这才拖着一身疲惫又回来了。
我以为，董小利会在外面住，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窝在沙发里，我看到，烟灰缸里都是烟头。他一天都没吃饭了。
我想，也许应该好好谈谈了。
我们谈了很长时间，以前，我们两个，都是我倾诉，他听，现在，倒过来了。
如果夫妻间进行过汇报工作式的促膝长谈，那这对夫妻一定是出现过婚姻危机的。这种谈话，沉重压抑且让人有割心裂肺般的疼痛，尤其当听到对方有不忠于自己的粉色情节时，那种痛就像刀子扎进肉里，一下下搅动，而不是一刀捅完就干脆利落地拔出。每每忆起，那种清晰鲜活的伤痛都令人备受煎熬。
我们整整谈了一个通宵，我承认，我还不足以有勇气一下子全部割裂和董小利的爱，我答应他，多给彼此一些时间，好好想一想。开始一段婚姻不容易，这份缘分是该珍惜还是真的走到了尽头无法挽回，恐怕一时也难以决断，结束一段感情，也并非易事，我需要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