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吃,宝宝吃吧,宝宝给妈妈吃。”董小利几时待我有过这般温情,不是吃一个孩子的醋,而是那眼神那动作,那点滴流露出来的脉脉温情分明是我没有体会过没有见过的!原本,我以为自己在董小利那里已经得到了万般宠爱,却不料想,今日,被一个小小的孩子给击败了!
邻居家、朋友家、同学家的孩子,我都见董小利打过招呼,遇到女孩他基本就是表扬几句客套话,什么聪明乖巧是个小美女什么的。遇到男孩子,他有时候摸摸人家头有时候拍拍人家屁股,甚至装出一副怪样吓唬一下孩子,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抱在怀里恨不得看进眼睛里的这份柔情。
“妈妈,你期!”孩子举着沾满果酱沾满油腥的小手伸向那个女人,那个妆容精致的陌生女人把太阳镜支在头上,满脸含笑,故意张着大大的嘴却小小地咬了一口孩子伸过去的鸡翅。然后,用纸巾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笑吟吟地说:“嗯——宝宝真乖!宝宝给妈妈的好好吃噢!好了,妈妈吃饱了,宝宝自己吃吧。”
看着他们三个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幸福样,我恍惚觉得人家本来就是一家子,而且是如此妻贤夫敬子孝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而我自己,简直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直到看着他们吃完,收拾着推门出去的那一刹那,我才神经质般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我看到抱着孩子的董小利把孩子交给那个女人,掏出手机看了看,就走远了一些。
“老婆!你快到家了吗?知不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哪,以后别瞎跑了啊!”真是亲热啊,倘若我不是看着这一切,我应该还沉浸在幸福里吧,“老婆,说话啊,信号不好吗?老婆?!”
“哦,我听着呢,快到家了。对了,老公,你在哪儿呢?”
“加班呗,给我老婆和我儿子挣钱呗,呵呵。老公就是——”那个女儿抱着孩子走到董小利跟前,董小利赶紧捂住听筒和那个女人嘀咕了几句,又在孩子脸蛋上亲了一口,支开她们娘俩后,接着对着话筒大喊,“老婆,刚才在办公室讲话不方便,也不好意思说,我刚走到楼梯这儿,呵呵。听着!老公就是为了韩敏才往外头给黄毛美国佬卖命的!所以,你一定要养好身体,要养好我们的宝宝。”
“呵呵。”我低声浅笑,却发现,嘴边的笑竟有了苦涩的味道,那笑容,也是走了形的难看吧。
董小利顺着墙根溜达着走,慢慢地快走出我的视线,我站起身,站在肯德基的玻璃窗前望着不远处举着电话的他,极力平静地继续:“老公,我太幸福了……你别总加班,回家吧。对了,晚饭你吃什么,要不你去妈妈那里,或者,让妈给你捎过点东西去,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也会撒谎了,而且,如此流利!我真他妈的长进了!
“别别别,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就成。我这些日子加班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到餐馆吃点就行了。别麻烦妈了。老婆,你好好休息哦,过些日子,你身体好了,我去接你。”
“好,好……”挨着窗户的地方,空调吹得正猛,而我,由内到外的冰凉如雪了。
看着董小利挂断电话,又从女人怀里接过孩子,扛在自己肩头,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走了,我也一点点凝固成了雕塑。我的手发抖个不停,手机应声滑落……
服务员走过来,惊讶地望着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好半天回过神,麻木地冲她笑笑,接过手机,推门而出。
8月的北京,闷热浮躁。
我的灵魂出窍了吗?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如织的景象,我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仿佛周围的一切此刻都与我无关,仿佛此刻的我,看到的只是世间一出可笑的黑色幽默戏,然而,这滥俗的桥段,为何让我成了主角?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双腿没有知觉,我才意识到自己该离开这里了,周围也开始有人,对失魂落魄的我指指点点了,不需别人指点,我已经开始有些厌恶自己了。决定离开,却发现两条腿已经僵到不听使唤,我使劲捏了自己一把,又狠狠掐了小腿一下,这才多少有些缓过劲。迈出两步,几乎跪到地上。顾忌肚子里的孩子,我不敢狠狠跺脚,就弯下腰来回揉捏了几下,这才感觉这两条腿是自己的了。
麻木地走着,走着,没有方向。却发现自己已然冲着回家的方向在去,小区近在眼前,我要去吗?要吗?那里有怎样的一幅景象等着我?
我转过身,又往外走,去妈妈那里吧!可是,见到妈妈我该怎么说?说什么?说我的猜测,我的怀疑,我的委屈吗?
我又转身往小区走,没走两步又回身往外走,来回折腾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回家!回自己家!
走到楼下,仰起头,发现屋里已经有了灯光。我狠狠心,拾阶而上,终于站在自己门前,我深呼吸两下,摁响门铃。
“谁啊?”一个南方女人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哗啦一声把门推开一角,只此一角,我就瞥到她那几乎袒露着半个胸和露着整条大腿的小睡衣。
“我!这个家的女主人!”我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我此刻的表情,应该相当扭曲甚至变形,也许有些吓人,但绝对没有吓倒她!
“哦!”她依然挡在那道打开的窄窄的门口,望了我一会儿,又低下头,然后,迅速地以我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抽身向内,咣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妈的!这算怎么回事?我竟被一个穿成这样的女人关在自己家门外。愤怒、羞辱一齐涌向心头,我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在门上,几乎是在咆哮:“董小利!开门!”
砸门的声音太大,用力也应该过猛吧,我的手有些火辣辣地疼了,屋里有什么动静我都听不到,此刻的我,满脑子的都是怒火都是要爆发的火山,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又咣咣砸了几声,也许是手疼得越来越厉害,也许是门的响声让我清醒了几分,等一下吧。难道,此刻我真的非要破门而入,去亲眼看到什么不堪的场景吗?难道,我此刻要让自己如此狼狈吗?等一等,等一等,不要让所有人都狼狈,我已经很难堪了,已经很羞辱了,就给我自己留一点最后的风度和理智吧,我不想让自己整得很肮脏。
门终于开了。
我看到董小利一张发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轻轻扫过,我发现他那张脸里有愤怒,有慌乱,有不安,也有丝丝的恐惧……唯独,看不到抱歉。
我推开他,绕过他的身子,走了进去。
我就这样,麻木着愤怒着也有些可怜着走进了自己的家。
望着自己熟悉的家,望着家里一切的一切,我突然感觉那么的陌生,仿佛空气都是陌生的。
沙发上凌乱地放着孩子的玩具,那个女人换了一身橙色的运动夏装,正满屋追着到处乱跑的孩子,扭头扫了一眼阳台的衣架,女人的内衣和小利的衣服依然明目张胆大大方方地晾在那里。
客卧和主卧的门都敞得开开的,我本来都要走到主卧了,但是,孩子一路趔趄着抱着福娃冲进主卧,女人随后低声训斥着跟了进去,我立在那里愣了愣,反身往回走,余光又扫了一眼客卧敞开的门——真的是我的家吗?那里的摆设甚至都快变模样了,桌子上依然是凌乱的化妆品,地板上净是陌生女人和陌生孩子的鞋,床上扔满了她们的衣服。我突然有想冲进去,抓起这一切然后直接扔出窗外的冲动。但,那种种景象,只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此刻,我拼命掐着大腿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我,强撑着几乎要坍塌的身体,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重重地深陷于沙发内。我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喉咙了。
董小利拉着一副我前世欠了他五百块钱的表情,用那种复杂的甚至有几分恼怒和忍耐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我。
我又开始恍惚起来,这周围的一切,这孩子嘻嘻哈哈的嬉闹声,这女人低声训斥孩子的声音,加上董小利这副阴沉的脸,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莽撞地误闯入别人家不受欢迎的人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韩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抖动不停的手暗暗地却使劲地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起来:“这是我的家!我的,她们才是入侵者!她们才是!”
“你怎么回来了?!”董小利叹了口气,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我冷冷地压迫式地盯着他貌似无辜并隐约强压着几分怒气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荒诞得可笑。
这是我的家,不是吗?
面对我的沉默,我看出董小利开始有轻微的慌乱。此刻的我,真的在强装镇静,真的在强装坚强,我的心,此刻早已破碎不堪了。
“你回来给我说一声啊,”声音多少和缓了许多,“你不知道自己有着身孕吗?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瞎闹——”
“妈妈,我要下来!我要下来!”我扭过脸去,发现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居然就站在我身后的不远处,此刻正用看热闹的眼神看着我们这里尴尬难堪的表演,那神情,那脸色,那嘴角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逼得我想发疯。
我的心,我的身,此刻,寒冷如冰。
我望望那看热闹的母子,望望眼前的董小利。
董小利站起身,推着那女人进了客卧,不知道她和董小利低声说了些什么,董小利带上门,又出来了。
我扭着头,眼里几乎要冒出火地狠狠地望着立在门边的董小利,董小利看了我一会儿,又转身进去。我听到他说“你们先出去会儿”,我也同样听到女人传来一句:“早晚也是说嘛,反正她也要知道。我们一起给她挑明,给她解释一下,她应该能理解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再说了,外面天这么热,洋洋又有些感冒……”
“你先抱着孩子出去会儿!”董小利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间或夹杂几分恳求。
“你要是不合适说,我来解释!”
“你解释个屁!关你什么事,赶紧抱着孩子下去!”
“我不!你现在为了她就敢当着我的面这么不顾孩子死活,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放心把孩子留给你吗?回头她摆起脸色,你就怕成这样,洋洋还活不活?!董小利,我告诉你,我宁可把他送孤儿院,也不想让洋洋受后妈的气!你现在都不敢袒护这个孩子,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孩子给你?!”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们由争吵变成了小声嘀咕,于我而言,貌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董小利终于出来了,他轻轻关好客卧的门,眼神瞟着我,慢腾腾地坐到沙发上。
我的全身开始颤抖个不停,我的腿像筛糠,我的手抖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恨自己那一刻的没用!那一刻,唯一让我欣慰庆幸一些的是,我还没有把眼泪流出来,虽然我此刻的眼睛涩涩地发涨,甚至火辣辣地灼痛着自己的神经,不过,还好,我还没有哭,还没有哭,这样,我至少觉得自己不那么狼狈。
难道,人在遇到突然打击或遭遇生活变故的时候,都会像我这样吗?我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觉得这可能是个错觉,也许这些不是真的。然而,此刻的我就这么残酷地面对着这一切,面对着那活生生的三口人,也许他们才应该是一家人,不是吗?我在这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应该是我愤怒、恼火、暴跳如雷不是吗?这是我的家不是吗?那对母子才是真正的入侵者不是吗?我至少应该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理壮声高的气势,站起身把那女人和孩子,赶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