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来信了,落款竟然是伯母的姓名。
伯父已经击世,原因和张老太太一样,死于那可怕的脑溢血。对于这个消息,我只能用“意外”和“遗憾”来描述当时的心情,说“悲痛欲绝”,那是自欺欺人了。如果说我多多少少有一些哀伤的活,是源于对一位学者的钦佩,况且这种钦佩由于对小楼历史的了解已经趋于淡薄。这位与我血缘很近的老人,和我的交往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我想不出多少值得回味的东西。以血缘来区分亲疏,本来就是人类还没有摆脱的樊篱。遗憾的是《古农传》的写作走上了绝境。
伯母在信中说我目无尊长,听谣猎奇,乱翻长辈的旧衣服,不求进取,辜负了她和伯父对我的厚爱和恩惠云云,教训的口吻一览无余。伯母的这些言辞,淡化了我对她的身世遭遇的同情。当然,伯母的信中,也包含着妻子的激愤。看来我三番五次地写信给妻子解释,纯属是一种徒劳,妻子的固执,不由得使我对生活前景忧心忡忡。
选美浪潮突然涌来了,一个晚上就从太平洋扑上了K市的海岸。K市晚报以“K市进一步开放的标志”为标题,报道了将要在这里举行首届选美大赛的消息。
公布的初赛入选名单中,有一个我很熟悉的名字,她便是姬。在紧随而来的宣传攻势中,报刊上配发了许多宣传姬的文章,骆驼画家的油画创收百万元的事情成了姬的主要资本,大街上还到处散发配有那幅油画的宣传品,大有先声夺人之势。
决赛的那一天傍晚,我举着雨伞,顶着海风悄悄赶往赛场,在影院门口咬牙掏500元高价买了一张门票,坐在了赛场上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地方,五光十色的装饰使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舞台两旁有一幅固定的歌颂改革开放的标语,一定会误以为是香港的什么夜总会。前台的两旁坐着一些被称为评委的人们,其中不乏鹤发童颜者,气派不亚于港台的阔老。
大赛在一阵“嘘”声中拉开帷幕,并在一片“嘘”声中进行。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词语,着实让人费解。在旗袍和比基尼泳装的轮番展示中,有着专家教授头街的评委们文质彬彬地挥舞着他们手上的计分牌,象挥舞着多情的扇子,凭着零点几分的差距,很老练地决定着这些如花少女们的美丑和荣辱。遗憾的是,他们没有比凡夫俗子们的眼光高明多少,姬如我料定的邦样,排在了美女榜的首位。
我有幸目睹了这一明星升起的过程。看来这个世界上,那些被人们认为是泰山北斗和九天揽月的事情,有些是踏破铁鞋,有些则唾手可得,有些更与生俱来,冥冥之中谁为主宰?
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喝彩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原来是姬小姐获得了“纯情玉女”大奖,天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说你要和那位名叫康力的实力派画家结婚,又有传闻说你与一位名叫冬子的小青年很要好,请问谁是你的白马王子?”一位记者眯着双眼把话筒递向了姬。
“请你为我避谣,我没有过什么白马王子,从来没有”。姬的回答如发誓赌咒一般。
我实在听不下去,便起身出场,这个世界上,被男人们发现、雕琢并推入云端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名星是美丽耀眼的,也是多情的,多情的极端必然是无情。有多少男人在昏昏然中成了无情的牺牲品。
出门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先我而出,出去后看到幽黄的路灯下,是单薄的冬子在风雨中向前奔跑。这一时刻,同情和怜悯接连涌上心头,使我忽略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紧追其后,在风雨中不停地呼喊着冬子的名字。街上的水流快成了小河,两边的建筑似黑夜中的群山。冬子的身影东倒西歪,时隐时显,可我怎么也追不上。到一处十字路口,一辆电车像老牛一样地爬行过去,冬子的身影便不知了去向。
几年后的今天,每当我想起那位痴情的毛头少年,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那只在风雨中颠簸的身影,我的充满深情的呼唤,也常常能够在梦中再现。
这之后的一个下午,我午睡起床后,忽然发现姬躺在梧桐树下的藤椅上。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忘了关大门,我的亨特很亲热地给姬摇着尾巴。
纯情玉女姬小姐一身时尚的包装,使她明显地区别于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不过浓妆艳抹还是遮掩不住疲倦的神色。看来她已经体会到了做名女人的难处。看到我后,她开始泪流满面,显得委屈、无辜,不停地摊胸顿足,发誓赌咒,还伸手不停地抚摸着我头上那几寸长的伤疤。按理我应该站起来,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出门去,可我没有这样做,我性格中优柔和懦弱的一面就表现在这里。姬的淋漓尽致的表演始终是在很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的,对于我的冷漠她应该明白,虽然我迂腐透顶,但还不至于是傻瓜,我没有兴趣再听她的那些真实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