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像个地主。我瞅着爷爷头上的瓜皮帽子和身上的羊皮马夹说。
爷爷我就是地主。爷爷乐呵呵地说。
那你的地呢?你的伙计呢?
你爷爷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地,你大伯二伯,还有你爹,是我的伙计。
爷爷爷爷你真逗,哪儿有地主到伙计家混饭吃的呢?
爷爷听了就又乐呵呵地笑,笑得满嘴里仅有的两颗门牙,龇在了嘴唇外边。
爷爷开始在他的三个儿子家吃轮饭了。第一次轮到了我们家,爹让我去接他老人家。
春风吹得黄土漫天,吹得人东倒西歪,吹得冷风在人腰里乱窜,狗日的太阳蹲在天上没事人似的。爷爷腰里扎根草绳,手里拄着长杆烟锅,可两条又短又弯的腿老不来劲儿,怎么也赶不上我。
爷爷你咋长了个罗圈腿?
爷爷我年轻的时候骑着金驴走南闯北的,是驴肚子给撑的。
那爷爷你的金驴呢?
在这儿呢。爷爷摇了摇夹在胳膊肘底下的驴皮褥子。
爷爷你亏人呢,一张驴皮就能走南闯北?
能。连天都能上呢,不信你试试。爷爷张开驴皮,让我顶在头上,伸手抓住两角往前奔跑。在那羊肠子山路上,我奔啊跑啊,风把驴皮张得哗哗响,可我总也飞不上天,爷爷在后边只是一个劲地大笑。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亲近爷爷。他老人家住在后山的半山腰上那个不知已经多少辈子的窑洞里,去冬奶奶突然没了,爷爷就一人守着一堆坏洋芋过日子,那是他从生产队里收获过的洋芋地里翻腾出来的。刚过五八年,队里散了食堂,每家又有了锅,爷爷的一堆坏洋芋就成了一堆金疙瘩。可儿子孙子都来要,总也分不公,还生了不少是非。大伯父就出来说了话,说孙子们都饿得保不住命,你老人家也能咽得下去。说有儿有孙的,一个人过日子让人笑话,还是分了洋芋吃轮饭吧。大伯说话说一不二,爷爷就把坏洋芋和碗筷什么的都分给了三个儿子,开始轮着在儿子家吃饭了,只留下驴皮褥子这件最值钱的家当带在身边过日子。
爷爷一来,我就高兴得又蹦又跳,爹却开始愁眉苦脸的,私下里给妈说,养是该养,可一下子添张口咋办?妈说爹是闲操心,说锅里添瓢水不就完了,看把你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