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啊?”我妈把电视的声音调小后问我。
“嗯,学校补课。”
“洗洗手吃饭吧。”
“我爸跟我哥呢?”我问。
“你爸今儿夜班,你哥也加班。我把菜给你热热。”说着,我妈站起来把饭菜端进厨房。
我走进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感觉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就连书包好像都冻僵了摘都摘不下来。我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房间的角落,脑子也断片儿了,就连我妈在客厅叫我好几声我都没听见。
我由于手都被冻僵了,用筷子都用不好,而且吃饭的状态也完全心不在焉。这一切仿佛都被我妈看穿了,我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学校最近怎么那么忙?”
“还有半年高考了,能不忙么?”
“那你得抓点紧,学习不能落下,你爸是真替你着急。”
我抬起头看了看我妈,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她鬓角的丝丝白发和眼角浅浅的皱纹,我一时间觉得我妈突然老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仔细看过她。在我们小时候父母都年轻,身体很好,我们是不会关注他们的。而当我们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更不会关心父母的感受,青春期地到来就预示着父母更年期地到来,而更年期就意味着他们离衰老更近了一步。等我们长大了,就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父母了,因为我们也有了家庭和工作。这是多么不幸的一个过程,孩子在一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时间段把爱真正给予父母。
此时此刻我脑子中的画面被分为两部分,一边是我渐渐变老的父母,一边是哭泣的李红颜。我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着饭菜,一滴一滴的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这种眼泪是难过,是忧伤,是痛苦,我同时为他们流泪。我妈看到了我的眼泪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
吃完饭我没有写作业,我钻进冰凉的被窝里,眼泪依然顺着眼角流在枕头上。我想起上次流泪的时候,是98年抗洪的时候,我看电视里那些解放军在前线战斗的样子,我为他们自豪,为他们感动。但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那么脆弱,像女孩儿一样娇气。也许真的是触动了我,我想起每天在学校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想起父母在工厂辛苦地工作,我觉得对不起他们。有时候我曾自暴自弃地想过,我哥那么有出息以后就让他去养活父母吧,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但在今天这种想法让我唾弃。我又想起老曹“十一”补课期间对我地训斥,那一时间我却一反常态地认为老曹的话忠言逆耳!
我又想起李红颜,我把和她从认识那天一直到前天的画面重新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98年夏天和李红颜的认识,到99年年初的相知,到年中所谓的“相爱”,再到99年年底的决裂。一年半的时间我们在感情上都经过了一系列的蜕变。当我想起丛姗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是她的出现让我和李红颜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我开始莫名地对丛姗产生了怨恨之情。当然,我更对自己的不忠百般鄙视!
37
后来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四肢酸软无力,爬都爬不起来,我知道我发烧了。我试了表,发烧38度5,我妈赶紧给学校打了电话帮我请假。然后她找来一些退烧药和消炎药给我吃,这时候下夜班回家的爸爸也没有睡觉,和我妈一起伺候我。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依然没有退烧,无奈之下我爸决定带我去医院输液。一路上我觉得浑身冷到极点,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哆嗦着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我爸的腰,把脸靠在他的后背上。
到了医院我爸以最快的速度跑去给我挂号,我丝毫没看出来他是一夜没睡觉的样。等我进了一个病房,我看到里面坐着、躺着大概10个人都在输液。我找了一个椅子也慢慢地坐下,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推着一个小车走到我面前,上面放着都是输液的工具。
“大夫,还有没有空床啊?”我爸焦急地问护士。
护士看了我一眼,手里还忙活着给针头消毒,不耐烦地说:“大小伙子,要什么床啊?”
“不是……大夫,我们家孩子发烧呢。”
大夫一下把手里的活放下,看着我爸说:“输液的都是发烧的,不发烧谁来这啊?”
那时候医院的态度都是这样,我爸也没辙,只能无奈地听着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护士训斥。护士把一瓶抗生素挂在我身边的一个架子上,然后很熟练地给我的手背上涂了几下酒精,紧接着一根针头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血管,完事后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了病房。
我爸站在我身边,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昨儿晚上又折腾来着吧?”
然后,他四下看了看病房里,每个病人身边都有一两个家属陪,一个椅子都没有了,他只能站着。
我对我爸说:“让大夫给您找个椅子呗。”
“没事,站会儿吧。”
“得好几个小时呢!您这都一宿没睡了!”
后来曾经有几个护士进来过,我让她们去找个椅子,但无一例外地一去不回。两个半小时的输液过程我爸一直都站在我身边,困了就靠在墙上眯一会眼睛,要不然就出去抽根烟。有个老太太看着觉得不落忍了,让自己几岁的孙子把椅子让给我爸,我爸当然很礼貌地推托,后来老太太那个30多岁的儿子把自己的椅子让给我爸坐了一会。
当我走出病房的时候,我觉得身体顿时有力了很多。我真想找个管事的大夫臭骂他一顿,我觉得医院的工作态度和服务态度都极其恶劣!到开药的地方拿了一些药之后,我和我爸终于走出了充满来苏水味的医院,我不管北风的凛冽,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38
我在家休息了两天后才上学。退了烧,却依然有点咳嗽。到了学校第一个询问我病情的是林可。
“你好点了吧?”
“没事,死不了。”我微笑着拍了一下林可的肩膀,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早自习的时候,我回头看看林可旁边的位子,丛姗没有来上学。不知道她又干吗去了,我心里的愤恨犹存,但我又一想,即使她来了我又能和她说什么呢?难道我还能对丛姗说:“我和李红颜现在这样全他妈的因为你?”我只有无奈,千错万错只能怪自己,只能怪自己在“色诱”面前没崩住。
老曹很准时地走进教室,她似乎一眼就看到我,但没说什么。她走上讲台,对所有的同学说:“元旦之后,咱们有一次摸底考试,严格监考,看看成绩,希望大家好好准备。”
同学们在下面交头接耳着,有个同学突然站起来问老曹:“分班么还?”
“这得等通知,你别以为分班是好事儿!你要没考好给你分差班去你就毁了,傻蛋!坐下!”老曹呵斥道。
“王越辰,你出来。”说完老曹先走出了教室。
我一路跟在老曹屁股后面到了办公室,老曹坐在办公桌前,喝了一口茶对我说:“好点儿了吧?”
“好多了。”
“给我句话,摸底打算考多少?”老曹很随意地问。
我一下哑口无言,低着头看着脚面。
“那天你妈给我打电话请假的时候一直哭你知道不?”
我猛地一下抬起头,被惊住了。也许我一直在房间里躺着,没听见我妈在客厅和老曹说了什么。
“你妈你爸都着急,努力点吧孩子!为了他们!”老曹语重心长地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说。
我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无比坚毅。其实从那天我痛哭流涕的晚上,我就下定决心了。我打算利用这半年的时间用最大的努力把学习搞上来,今天老曹的慈祥给了我更大的信心。
39
2000年1月1日,新世纪的元旦,这是全人类的节日,全世界都欢声一片,那一刻,我觉得全人类空前地团结。
而我,王越辰,却没有完全融入到这种气氛里,就连学校大型的联欢会我都拿着一本英语书坐在观众席里。好多同学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能读懂他们每个人的心思,有佩服、有羡慕、有诧异、有鄙视。但我统统都不放在心里,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保持这个状态我理顺了我的生活,我鞭策自己在这半年内一定要做好以下几件事。第一,上课专心,下课努力。第二,疏远丛姗、陈童生、胡子、林可等狐朋狗友。第三,画画也不能放下,毕竟我还是一个有梦想的人。我憋着一股劲拼命地学着,珍惜每一分钟的时间。而且课间的办公室里除了那些学习很好的“常客“以外,还多了一个我的身影。
就这样,元旦后的那个摸底考试我考了415分,凭借我的“底子”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的努力,我从全班三十四个人的倒数第七考到班里第十九名,整整前进了十名左右!老师和父母都理解我,他们知道我刚有努力的势头,不会像输液一样见效那么快。不过在2000年年初的那个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试里,我以483分的成绩考进班里第十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再次跻身全班“十强”行列!
那个寒假的第一天,我带着成绩单跑回家的时候,就连严肃的爸爸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哥也使劲拍着我的肩膀说要请我吃顿好的。在全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背后,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两个月以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我知道。我经常会想起98年夏天到年底我每天趴在实验中学对面的楼顶等李红颜出现的场景,我真是把那种精神用在学习上了。我再一次为自己喝彩,“王越辰,你丫牛逼!你是好样的!久经考验的老同志!祝你万岁!”
那个寒假里我把时间都分配在学习和画画上,没有虚度一天的光阴。有时候也会想起李红颜,因为我每次打开写字台抽屉的时候都会看到四封没有拆开的信和那块我一次都没有带过的手表。但是我没有想过要联系她,因为当那个时候我再想起李红颜的时候,我更多的是祝福,我祝福她也能在这半年里成绩有所提高,高考能考出好的成绩。
我打开手表的盒子,仔细端详着这块被尘封了4个月的手表。我把它拿出来,庄严地戴在手腕上。我要提醒我自己,时间不等人,我要在剩下的4个月里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达成我的目标!
40
2000年那个寒假我没有见李红颜,没有见丛姗,只在快开学的一天,我正在家画画的时候接到了林可的电话,她说要跟我谈点事儿。她把地点约在月坛南门,我到那的时候她举着两个比头还大的棉花糖等我。
“你怎么才来啊?”林可递给我一个棉花糖。
“嗯,什么事?”我看了一眼表问她。
“你那妞儿呢?没找她去啊?”
“什么妞儿?”我吃了一口棉花糖。
“装什么蒜啊你?”
我知道她是说李红颜,但从澳门回归前一天的Party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我随口说:“不知道。”
“掰了?”林可瞪大眼睛惊讶地问我。
“你丫有事没事啊?大冷天的!”我责备地说。
“我没事还不能叫你出来怎么着?”林可也有点生气。
“没事你他妈叫我出来?你真逗!”
林可手里举着棉花糖,瞪着我,脸也被冻得通红,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就想起李红颜。本来我现在想起李红颜的时候除了祝福就是一点惭愧之外没有别的感情了,但今儿林可还跟我在这装腔作势,我又想起丛姗,又想起那天Party上的事,我就非常上火!
“你到底怎么着?没事我撤了。”
林可还是瞪着我一言不发,突然她把她手里的棉花糖扔在我脸上,然后转身就走了。呵呵,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用棉花糖袭击别人,我赶紧追过去从后面拉住她的袖子,林可头也不回,她越使劲往前走,我就越用力拽。林可真的急了,她突然用力甩开我的手,只听见“啪”的清脆一声,林可甩袖离开了,我则愣在那里——李红颜送我的手表被甩了出去!我赶紧跑过去蹲下捡起来,后盖不知道摔哪去了,表蒙子的玻璃摔碎了一半,时针和分针都不走了,秒针则直接摔断。我抬起头四下寻找林可,看见她正迈步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我手指着她的方向张着嘴想骂“三字经儿”,但是还真没骂出来。
从那之后,我和林可一直到2000年夏天高考后拍毕业照的时候才又真正和好,陈童生和胡子谁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可那天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我认为应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2000年的夏天,因为专业考试差一点儿,我没有考上中央美术学院。但我却以534分的骄人成绩考上了当时的“北京广播学院”美术系!可一直到毕业,我都没再和李红颜联系过,也没去过实验中学找她。最后,她,杳无音讯,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李红颜考上了哪所大学,近况如何。世事无常,没想到99年12月19日,李红颜看似一次简单地再见,却变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