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用内力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这句话,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冷于冰雪的杀机,令做下亏心事的谢秀苓首先胆怯心虚。
此番黄龚亭带出来的人,除风、雷、云、电四大杀手以外,无一不是武林册上列名的高手。
收伏叆叇的筹谋时日匪浅,早在龙华会初见这个女扮男装的蓝衣少女之始,心下就隐隐有种直觉,这个人,是收伏叆叇最大的威胁。因而对于沈慧薇,他把定的宗旨是,能擒而用之,固为上策,不能,杀无赦。无论怎样,不能让她逃脱。
困在重围中的少女,脸上虽是难得一见的慎重,却无半分惧意。蓝色身形来回穿梭,快如惊电,瞬息万变。——龙华会上那个技惊四座、独占鳌头的女孩子,如今看来,当时根本就没有亮出真正的实力。
不断有人在她剑底倒下。
她的剑法清灵绝异,却又幻化莫名,重如开山,而又轻若御风,介于轻和重、稳和飘之间,无法以简单的一个语汇形容出来。
她和白衣少女的剑法是完全不同的。
叆叇所有弟子与她这路剑法大致是一路,在中原武林极少见到,徐夫人那样的眼光,也是认之不出。
惟独吴怡瑾与众不同,她走的是剑神一脉,讲究正气、清淡、从容,却又令人无法抗拒。即使那一晚生死相搏,依然是正正堂堂,纯白得如同她的人一般。
想到那个白衣少女,那个混混出身,直至今日三品大员的男子胸口如受重击,一股不知是酸是痛的感觉涌向心头。
那张惨淡苍白的面庞,那双漠然空洞的眼睛,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不可抑制的心痛与懊悔。——是的,懊悔。早知她那个师父对她会有如此的影响力,他宁可下更大地工夫、费更多的时日、用更多的精神,另外找办法得到她,也不忍让她突然之间饱尝这灭顶一般的人间离乱。
更糟的是,剑神本来中了剧毒,随时随地都可能毒发身亡,早知如此,怎么都是应该等他自行死去,而不是现在这样,他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不想的。瑾,我不想的。”
空山荒谷,齑战正盛,这个人却仿佛游离于战场之外,眼神恍惚,喃喃自语。重围中那道曼妙万方的身姿,拂着冷月清辉,似乎变成了那个绝世风华的人儿。
他颤抖起来:
“瑾,你别躲起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给我个机会,你要给我这个机会!”
“啊!”仿佛猛然间一醒,幻象尽去。他扬声大吼,手里蓦然多出一把两尺来长的刀,挥了出去。
黄龚亭从不轻易动手。他手下人数众多,根本无需出手;而若是等到手下敌不过的时候,他再出手,亦是于事无补。所以,他向来不出手,无人知他武功深浅。
但他这次动手,却是竭尽全力。刀锋颤动,雷霆万钧而来。不知是一腔私愤无处可泄,还是将眼前之人当成了心里眼中的那个人儿,得之而快。
这样的出手,沈慧薇压力顿重。
谢秀苓躲在一边看。
她一直不服气,尤其是对于她被两大杀手擒住而沈慧薇逃脱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认定是她狡猾逃脱,或风、雷事实上不及云、电。只有到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不如她。
那一招一式,自己是熟悉的,她从白帮主处学来的剑式,和沈慧薇原是一路,但是,剑底所藏机锋,那无穷的变化瞬间使两人剑法有云泥之别。
师父,果然是偏心呵!——她咬牙切齿地想,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最后一丝师徒情,猝然割舍。
沈慧薇脚下一缓,背心上热辣辣的一掌印上,唇齿间顿觉咸味。
“她不行了!”谢秀苓看得清楚,尖声叫出来,“杀了她!她不行了!”
沈慧薇苦笑着,暗自伸手入怀,摸住了那枚平乱印。
生死本来无可留恋。她从来也没有那样的野心,去承当太多自己承当不起的事。
只不过,陌路相逢而把这个送给自己的那人,应该会是失望了吧?
那个凌厉而又和温和的男子,那双犀利冷锐得似乎能看穿天下所有人和事的眼睛,蓦然从心底跳了上来。
“不可以。不可以死……平乱印若是流落到黄龚亭之流手中,其祸不堪设想。”
陡然间,神智如寒水浸骨一般清楚起来。
右臂中了一剑,她咬牙,剑交左手,出剑的速度忽然变得缓慢无比。
她刚才的剑法是收放自如,举重若轻,但现在,却几乎虚幻到了无剑、无形、无质的地步。
只有微微闪烁的光芒,仿佛柔月俯视的大海,又仿佛无数点倒映在海中细碎闪亮的星辰。
而她的人,也仿佛在无形无质之间变得空濛、清幽、虚幻,只是剑光漾出的无垠碧浪里更是分不出彼此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