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怡瑾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焦急万状的脸:“……是你。”
她总能认得他,却永远只是淡淡的一句 “是你”。她甚至从未唤过他的名字。这个他会用一生全身心去爱慕、仰望、守护的女子,难道永远离他这样的遥不可及?文恺之满不是滋味地想着,却展起温暖的笑脸:
“是我。瑾,噩梦过去了,别害怕。”
然而吴怡瑾像是没有听见他说,只是神情焦灼地四下里望着,神情悚然:“师父……师父呢?”
“在这儿。”
门口的白衣少年,恢复了正常装束,也就恢复了一脸绝不正经的无赖样,举起手里的青花瓷坛子。
“给我。”吴怡瑾挣扎着起床,成湘箭一般退后,冷笑:
“凭什么给你?你是他什么人?我是他什么人?我既然来了,你就没有资格再碰他。”
吴怡瑾一窒,默然低了头。过了一会儿,两个少年同时听见她压抑的低泣之声,道:“你来得太迟……师父去了。”
成湘不耐烦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你年纪不老,人却啰嗦极了,他死都死了,你想干吗?唠叨个几十年不成?”
吴怡瑾倏地抬头:“你!”
成湘更是一脸睥睨:“我什么我!告诉你,我是故意不来的!我恨死他了!生而不养,养而不认,只是到了死前,才想起我吗?哼,那也未免太迟了!”
吴怡瑾愣愣地看着他:“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来?”
“看看他的下场而已。”成湘冷笑着拍拍那只坛子,“同时也想看看他那个一见了就失魂落魄舍弃了性命也不要的心爱徒儿,倒底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闻名远不如见面。嘿嘿!”
吴怡瑾全不理他,痴痴地道:“师父……”
成湘为之气结,不由得笑道:“可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失望非常!风光了一辈子,只收了一个徒弟,却是这样不争气,不中用!师父不明不白地死了,做徒弟的不为他报仇,不替他照料后事,却只会像受伤的小猫一样躲起来流无用的眼泪,舔自己的伤口!他若有知,何等失望!”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吴怡瑾仍旧是恍恍惚惚,目光哀怜地注视着那只坛子,——似乎连他的人也没有看见。——成湘忽然狠狠地叫:
“人死如灯灭,留着这一点灰做什么!”
手腕一翻,青花白瓷的坛子在半空划出一道长长弧线,只听清脆一声响,瓷坛瞬时四分五裂,飞飞扬扬的灰洒了满天。
文恺之顿然一惊,在成湘百般讥刺之时,他虽然不顺耳但也知他必是在借故刺激吴怡瑾的生志,万万没想到他把那个坛子砸了!漫天尘灰纷扬而起,遮得双目迷离,乍然间电光四起,惊驰穿插。
白衣少女红着双眼,那里面似乎将要流出血来,死死咬住嘴唇,剑光如电,不离成湘咽喉左右。成湘接连退出十几步,一直从房中退到了院子里,反手拔出长箫,喝道:
“你听着!他今天落得这般下场,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都是你害的!他死了你不为他报仇,却守着一点余灰,假惺惺做给谁看!”
吴怡瑾猛然呆住,怔怔地看着缓缓从房中阵阵扑出来的朦朦灰气。眼光渐渐变了,凄凉绝望得仿佛自己已是死了一般。半晌,口中缓缓吐出一句:
“都是我害的……”
忽然间,她口里喷出一大口鲜血,软软向后倒去。
成湘迅速而及时地抱住了她,苦笑着:“又昏过去了,剑神的徒弟,还真像是纸糊的人哪。”
但那个人儿并没有昏倒,只是睁了一双流泪的眼睛,定定地望住他。
“嗯?”成湘被她看得悚然而惊,“你该不会伤心过度,寻死觅活吧?”
“师哥。”她忽然低低地唤,“你是骗我的,对不对?——那不是师父的骨灰,对不对?”
“师哥……”她那样叫他,叫得柔软而可怜。成湘心里柔柔地动了一动,微笑地看着她。
“我错了。”她说,“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替师父报仇,替他完成遗愿,诛杀血鸟,与师娘合葬。师父倒底在哪里?”
成湘眼里闪过一缕奇怪的光,欲言又止,抓了抓头,笑道:“你真的醒了,还是只是要骗骗我,拿回骨灰再说?”
少女立定了身子,冷然道:“两样都是。快还给我。”
她公然承认“骗”他,却没有被拆穿后的些许笑意。成湘泄气:“这人是一块木头疙瘩,没有半点幽默感。”
他一会儿纸糊,一会木头,肆意贬弄嘲讽,回过头来,却迎着文恺之冒着火星的眼光。
吴怡瑾淡淡地说:“把师父还给我。”
成湘脸上如受了重击一般的严重扭曲:“还要!你还要!我真的——砸了啊!”
迎着吴怡瑾可以杀人的眼神,他哀叫着抱头逃开:“我拿,我去拿给你还不行吗?……可是你以后不要光说师父,拜托你说师父的骨灰,光是那样子叫听起来我很寒毛凛凛的……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