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陡然爆出一阵尖叫。——因为好奇而打开了轿帘悄悄张望的雪儿,露出一张惊恐而暴怒的面孔,对着前来开门的女孩,张牙舞爪地大叫起来。
这阵尖叫此起彼伏,始终也不完,原来是门里的女孩也正张大了嘴发出同样的声音。叫完了,脑袋猛地一缩,闪电般地把门摔上。文恺之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一道白影夹在了即将闭合的门中:“阿兰,是我。”
里面惊惶失措的女孩重新探头出来瞧了瞧,再度惊讶地张大了嘴。——眼前的“白衣少女”长发飘飘,眉眼乌黑,红唇鲜艳,绝世容色有说不出的熟悉,又有说不出的陌生。
“你、你……是谁?”她颤抖着声音问。
“少女”跺足,皱眉斥道:“笨蛋,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端的是金声玉质,然而,有那么一丝丝怪异……不像是女子应有的声音。女孩张了张嘴,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惊奇地瞧着“她”旁若无人地推开大门,招呼轿子入内,转头斥责道:“少忤在那发傻,快把你师姐抱进去,她晕倒了,好像还有伤。”
阿兰怔怔道:“你……是成湘哥哥?”
“少女”呸了一声,无可掩饰地一脸飞红,还没说什么,雪儿噌的一下从轿子里跳了出来,怒目圆睁,做出攻击的姿态。
阿兰一声尖叫,躲到那男扮女装的少年成湘身后,揪着他衣服,再也不肯探头。
成湘皱眉道:“你们在搞什么鬼?……糟糕,老天待我真薄,怎么遇上了这么一大批莫名其妙的小鬼?”
那一连串的惊呼、尖叫、大嚷小闹忽然都停止了,众人愣愣地瞧着从内间走出的一个身披麻衣的重孝女孩。
她年龄和阿兰相仿,粗粗硬硬的麻布衣服罩在纤弱单薄的身体上,越加显得不堪承受,如同一树随风飘摇的梨花。和阿兰随时流露的诧异、惊恐、瞬息万变的神气不同,她神情沉静,眼睛里流露出着朦朦胧胧的忧伤。
那样年幼的孩子……身戴重孝……在场的每一个少年男女都似乎感受到了同样悲怆的气息,不自觉停止了各种纷争。
那女孩向已经把吴怡瑾抱出轿子的文恺之点点头:“左边第二间厢房空着,请跟我来吧。”
阿兰似乎有点尴尬,笑着介绍:“绫儿……呃,我的吴师姐,她受伤了……那个,我和你说过的,就是雪儿。”
绫儿微微一笑,仿佛阴霾里洒下一线阳光:“雪儿姐姐,阿兰和我提过你好多好多回了,她说对不起你,一直很担心你呢。”
她伸手拉住了雪儿,她的手冰凉而柔软,声音也稚弱可怜,雪儿怔怔地,不知不觉就跟着她往里面走。
阿兰这才放心,迎面看见成湘冷冷地逼视她,捂着嘴笑道:“成湘哥哥,你这样打扮,嘻嘻,可真是美丽动人。……嗯,还真的是很像怡瑾师姐呢!”
文恺之内心不由得一怔,朝着成湘望过去。果然,他扮成女孩子的模样,那仿若天成的清丽面庞,竟然与那个白衣少女依稀相似。
成湘怒道:“不许胡说!”手忙脚乱地束起头发,一时又做不好。阿兰跳到院中一个石墩上面,招手笑道:“过来吧,我帮你。”
成湘直觉不肯,又想及早收起这份尴尬,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问道:“你对那个小哑巴做过些什么?”
阿兰笑道:“什么小哑巴,雪儿很聪明的。”
成湘冷冷地道:“在我面前耍花样!必是你欺侮过人家,现在见了面不好意思,又赶着说人家好话了。”
阿兰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好哥哥,雪儿很凶的,我怕她。你得帮我做和事佬啊。”
那两名轿夫傻眼看到现在,终于想起讨钱。文恺之如数照付。正在忙乱的当口,那麻衣女孩重又走了出来,在一边淡淡看着,忽然问:“吴师姐过来,肯定没人看见吗?”
这话问得很是奇特,成湘不由得抬头看着她。那女孩依旧淡淡怅惘着,纤若春葱的手指慢慢聚拢,仿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
多么奇怪的孩子,新遭丧痛、满目哀愁,然而又是那样不可识透。成湘虽然认识了阿兰的同时也认识了她,却像才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心事沉沉的女孩,盯了她半晌,微微吐出一口气:“我过来很小心的,没事。”
绫儿明明知道他顾左右而言他,却也不言语了。
眼前升起无穷无尽的火光,燃烧、奔涌、狂怒不息。她在火光中寻觅着,尖叫着,拔出剑来,斩开一重重火光,试图抓住火中那一角衣衫……然而,风卷过……
只余下满目苍凉。
她抓不住,什么也没有抓住。
“师父……师父……”
她从梦中哽咽难言地叫出了声,却有人在答应她:
“瑾妹,瑾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