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望出去的世界忽然改变。心爱的弟子那晶莹如玉的面庞,突然之间蒙上了一层薄薄青气,而入眼的一事一物,也同样卷绕在青色的雾里。
体内所中血毒,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却终于压制不住。
身后大道马蹄脆响,得得连声,有惊惶至极的呼声传来:“大哥!大哥!李夫人!”
混沌模糊的夜色里,有一袭绯色衣裙灵动飘逸,飞马赶来。
钱婉若还处于新婚期间。然而从昨晚起,她就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很晚的时候,当她开始失望,以为他去了别处,——毕竟期颐节度使、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总共娶了八房妻妾——随嫁而来的丫头为她打听到切实消息,得知黄龚亭向冰丝馆再度发兵。
无异于晴天霹雳,不顾新嫁娘应持的礼节和羞臊,她冲出了黄府。幸运的是,黄龚亭不在府内,也没人特别来难为她,让她一路得以追踪下来。
中途遇见黄龚亭一干得力属下,从他们无奈的表情里得知,目前情况已经转变,她的丈夫在人掌握中,情况极其险恶,随时有生命危险。
“其实事情本来不会这样严重。”一名属下吞吞吐吐地说,“只因那个号称剑神的人,怀疑他豢养狼人,残害人命,结果在那人和其徒弟煽动之下,就成了水火不容的局面。”
钱婉若心急若焚,根本不及细听因果由来,问得撤退方向,鞭马急赶。所乘的马匹,也是手下临时拨给的良驹。
黄龚亭和吴怡瑾同时回头看,两人的神色居然是差不多的惊愕。——只不过黄龚亭在惊愕之余,沉沉的眼色里闪过一缕狡计得逞的窃喜。
“你来干什么?”他大声道,“回去!回去!”
吴怡瑾一转身,遥遥以剑相引:“师姐,你如今站在哪一方?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必不容情!”
钱婉若下马,惊惶失措的立于指定之处,一步不敢向前:“不要!师妹……我们是同门,怎可行此手足相残之事?求求你放了我大哥,他对你们绝无恶意的呀。”
好不容易盼来的救兵……居然站得那么远。昔日恩爱霎时忘却,黄龚亭在心中咒骂千遍,这胆小懦弱的、寸寸雷池的小女子,早知她无用,先前连娶她都不该。
相持阶段,座下马匹仰头长嘶,前蹄一软摔倒,黄龚亭大声惊呼中滚下马来。剑神眼神一冷,相思剑不假思索地挥了出去,泛出一片清光。
他只用了五分力道,因为只想制住那人,但那个慌乱无主的小女子却以为他要杀他,尖叫:“不要——”疯了一般地狂奔过来。
然而在那一刹那,剑神手里的那片清光,比射出之际更快地倒退出来。——而后,在所有人未曾回过神来之时,黄龚亭扣住了他新婚妻子的颈项,得意之中放声大笑,伴随着声声咳嗽:“退开!全体退开!”
众弟子慌乱不已,震惊莫名地向后退去。
情况变异突然,谁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解开被封的经脉,及时架开剑神一剑的?那匹马自倒下去后,稀律律哀叫爬不起来,分明是中毒之状,又是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用的毒?
吴怡瑾的眼光,忍不住便向李堂主和吕月颖两人滑了过去。前者尚未反映过来,吕月颖脸色已然变了,愤愤地说道:“你在怀疑我?有证据的话,不妨亮出来好了!”
“对不住,剑神前辈,吴姑娘,若非你们逼得太紧,我也不至于……”黄龚亭发力荡开长剑,反执人质,这一系列的行动使得颈部伤口又一次迸裂开来,鲜红的颜色霎时浸透包扎伤口的雪白布片,“我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他微微喘了口气,声音肃冷:“现在,你们杀官放火,非法劫持兵符,与朝廷作对之实无可抵赖,你们在此的每一个人,都别想逃过全数歼灭的命运!”
剑神拉着徒儿,挥手示意众弟子急速撤退,冷然道:“纵然毁却兵符也在所不惜?”
“兵符……哈哈哈哈……”
黄龚亭猖狂大笑:“剑神——我以为一个被神话的人会是怎样的超凡脱俗,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愚民而已!兵符只不过是一个标记而已,除了我自己,谁知道它长的是什么模样!”
远处,不断有黑影涌现,那是退在一里之外的下属,一俟他脱险,便纷纷出现。
叆叇众子弟惊惶失措,纷纷向剑神靠近。
剑神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眼底的青气,已然轻悄悄蔓延出来。如果说他刚才极目力观看,还能看清对方一举一动的话,现在通过他眼睛看出去的,只是一个个雾化的人影。
而心里,那块空掉的地方,麻痹感不断增强,攀爬似的迅速扩张,到他的胸、肺、颈……身体的每一部位。
他听见自己心里一声清晰无比的苦笑:就是这样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