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艺……雪……雪……儿……”
声音干涩而嘶哑,仿佛被撕裂焚烧过后的木柴,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句人的语言。
那一瞬间,吴怡瑾的泪也落了下来,把雪儿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轻声反复:“雪儿、雪儿,不要害怕了。以后姐姐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以后会快乐的,永远都快乐。”
“姐……姐……”
从白衣少女来到冰丝馆,来这个地方拜访求谒的少年数量剧增。
来的不是自言仗剑的侠少,便是号称世宦的子弟,每天一大群,借着各种因由源源而来。
吴怡瑾对此视而不见,好像觉得所有来访的人都是为了仰慕这个在龙华会上大放华彩的叆叇帮而来,由堂主接待即可。没过几天,李堂主败下阵来,说这些人她接待不了。于是让众人客厅奉茶。
几十个少年枯坐在客厅里,一碗茶冲过一遍又一遍,渐渐从清芬扑鼻到了淡而无味,日光也从东面到了西面的时候,往往客厅里还剩下最后十来个。
但就算是枯燥乏味至极的等待,偶然也能从花园中瞥见那道天外飞仙一般的身影。这从一定程度上,令众少年余勇可嘉。
这里面也包括了被吴怡瑾偷偷甩掉、再次循声而来的文恺之。
吴怡瑾一视同仁,一般对待。有时还故意捉弄,安排他在最偏僻,最冷落的地方。有一次在客厅边上,夏雨忽至,浇了文恺之一头一身,落汤鸡也似。
文章魁首、浪子班头,受到如此“特别”待遇,他却不气不恼。他好像根本忘记了老爷已经上京,只管一天又一天地流连在期颐,每天到这客厅来报到,独自而坐。有时吟一两句诗,换得哄堂大笑。
“你以为你是天下文章的人啊?还想用诗文获取佳人芳心?”
文恺之微笑着想,天下文章的人,她亦只当一般草芥。
目下除了安排钱婉若的婚事,没有别的事情,呆着无聊也是无聊,冰丝馆其他女孩子们,常三三两两结伴出去游逛,终于连剑神也叫吴怡瑾有空不妨出去走走。
“见一两个人也不是坏事。”剑神说,“别躲他们跟躲瘟疫似的,你终不能一辈子让老师父跟着你。”
吴怡瑾不依地叫:“师父啊——”
字尾长长,拖着在外人前从不流露的稚气和未经风霜的娇柔。阳光从叶间缝隙洒下的日色照得冰雪颜色微微透明,柔美双唇流泻一抹清新甜静的笑容,剑神微微沉醉,长此以往即使亘古久远也使得。但他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她这样撒娇的语气,也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全心全意的慕孺情怀。
吴怡瑾到头来没能拗过剑神。
出发那天,她特地为雪儿换上一身白色戎服,绣金软靠,配上同色长靴。头发精心盘梳,点翠珠花,既干净,又俐落。
冰丝馆绝大多数人都很讨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尤其对她的一些习惯引以为怪。比如她只会用手足爬行,只会狼嗥,喜欢光着身子,不爱穿人类的衣物,动不动就跃跃欲扑,等等。
很多人断言吴怡瑾的这个“朋友”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兽。碍于剑神的面子,只是不好明言驱逐而已,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谢秀苓在出狱的第二天就和丁堂主一起被总舵发来的急令召了回去。不然,她若看见这个女孩的话,一定就会从她的奇形异相上面认出,这就是徐夫人前阵子使之困兽相斗的狼孩。
幸而她不在,吴怡瑾收养这个狼孩,才没有生出额外的轩然大波。
随着脸上瘀痕肿块逐渐淡化,不止是吴怡瑾,其他人也发现,雪儿其实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孩,眉眼之间秀气逼人。只是雪儿知道这个地方除了白衣姐姐喜欢她以外,她并不合别人的眼。因此,她时时刻刻地黏着,只要吴怡瑾稍一不在她视线以内,立刻躁动不安,而这种躁动,是一种凶恶与恐惧相混杂的情绪。吴怡瑾也习惯了被她黏着。
与她们同行的另有两个女孩:方珂兰和吕月颖。
吕月颖是前几天刚刚转投叆叇的女弟子,原先是冰心院门下。冰心院以年轻漂亮的女弟子为主,与叆叇帮颇为相似。不久之前这个帮派自院长以下实权人物相继死亡或失踪,即告解散。吕月颖由徐夫人亲自引荐过来,转投门下。
冰丝馆绝大多数人都讨厌雪儿,只有吴月颖鉴于自己出身不够纯粹,竭力讨好剑神师徒,并不嫌弃雪儿。而方珂兰也对雪儿有种出奇的感情,有时会和雪儿说说话(尽管雪儿从不回答)。
雪儿躲在车厢,吴怡瑾亲自驾车,那两个骑马。一行人向远郊而行。郊外人一少,便看到后面有一群人,花花绿绿名目繁多地跟着。
吕月颖吃吃地笑:“姐姐啊,你身后,总是跟一大群苍蝇。”
方珂兰夸张地左右四顾:“苍蝇,苍蝇在哪?我练就拍苍蝇神剑,正好拿来试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