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怡瑾笑道:“这药暂时在柜台上寄着,多谢啦。”
她出现以来语音里初次带笑,白纱轻扬,幕缡后面隐约神光迷离,药坊里一干人顿觉心慌意乱,口干舌焦,一时记不起原来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出了药坊,她找人问节度使黄龚亭居所。
路人怀疑地看了看她,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打听节度使大人家?”
吴怡瑾微一犹豫,道:“投亲。”
那路人笑了笑,便信了,指给她道:“向前走,左拐,铜驼街就到了,那府邸占大半条巷呢,过去一准就看到了。”
吴怡瑾悄悄握住袖内软剑,想道:“这人无故抓我同门,本来就不是好人。他那枝何首乌,哼,拍马奉承是用不上,正好给我师父急用。”豪气顿生,为师父之伤,别说是节度使府邸,便是皇宫内院也不惜闯它一闯。
她极是细心,先到黄府后墙外围溜达了一回,整个下午便坐在一个极热闹喧哗的茶楼里,叫一壶茶,神定气闲地喝。期颐多事之秋,众人话题不外龙华会、盛宴突变,叆叇帮、节度使以及江湖首盟徐夫人,随口编派,风生水起。说叆叇帮狼子野心,多人宣称一早看出此帮居心险恶,用意不良。又说黄龚亭正室夫人身体极弱,常年不露面,只怕未必能长久保住夫人之位。而后言语闪烁,指认这黄大人抓叆叇帮只怕是以私心办公事,未必安着好意,提及叆叇帮女子之美,难免污言诲语,不堪入耳。
吴怡瑾心头火起,以手指蘸了几点茶水弹出,一一弹入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几个张开的大嘴,中者无不痛得直跳起来,捂住嘴巴哇哇大叫,不明白是何缘故,决计料不到这斯斯文文静坐一边的白衣姑娘于声色不动间做下了何种手脚。吴怡瑾一拂袖,吩咐:“结账!”
夜色缓缓地降临了。
初夏时分,夜色实际上是一种欲明欲暗的昏黄,白日的光线尚未退尽,黑暗就按捺不住地挤进来了。如此混沌浮动的光线,有时比纯粹黑暗是更好的遮掩,吴怡瑾跃上高墙时白衣如雪般飞扬,飘逸得如在梦中行走。
一垣花墙以内,不远处有大树繁茂亭亭,高出围墙甚多。借着枝叶掩护,她安心打量这节度使大人的府邸,楼院层递,亭台重叠,一眼望去烟波灯光蜿蜒无穷。
她暗暗着急,未曾料到这府邸如此深广,仿佛走马观花也非盏茶能遍及,暗中搜索的话,怎样能如愿以偿?
她见识并不浅,跟着师父足迹遍及天下,如此显贵达官的家中未必没有去过,单就范围而言,京城某些宗亲王室也多赶不上这位三品大员官邸,期颐的南面为尊、山高皇帝远从中可见一斑。
每一重园门都有护院把守,园中偶尔有人经过,但或许是园子较大,偶尔经过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下人,没有预想中武功较高的侍卫保镖之流。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却惟有一处喧嚣,不是玩闹丝竹之乐,似是人声吵闹,灯光下人影晃动。
她觉得很是有趣,难道这位大官的家宅里,还有闹市口吵架争执的风气不成?
当下纵身掠起,向着那处华灯最亮的园子方向而去。
白衣翩然而落,不沾轻尘。
吵闹之声近在耳畔,却是一女子被架住手脚哭闹:“人还没进门,你倒会偏宠着她了!好啊,黄龚亭,你要了新人忘旧人,我不活了,我死给你看死给你看!”——明明手足都被人紧紧夹缠住了,可怎么死法?再看那女子,靓服丽妆,这般闹法,也还翠钿生生,八宝晶簪稳稳当当地插在头上。一群腰粗力壮的婆娘丫鬟劝的劝,扯的扯,她倒底挣不过去,慢慢行远。
吴怡瑾极力忍笑,忍了又忍,苦不堪言,忽然听到咯咯一声轻笑。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在暗中,却绝未想到还有人在旁边窥伺。循声而望,不远处太湖石畔一个少年,似乎也知道笑得不妥,伸手掩住了嘴巴。明亮如秋水的眼波盈盈一转,两人目光相接,彼此吓了一跳。
那少年笑声极轻,按理而言那边极度喧哗的地方是听不见的。但有两个护院模样的人,只是抱肘在一边等婆子们把那妖艳女子拉走,并不插手,这时身形忽动,迅速向这边扑了过来。那少年低叫:“不好!”慌里慌张地向前一冲,露出半个身形,立时将两名护院的眼光吸引过去了。
这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少年身形如烟逝于黑暗之中,吴怡瑾才醒悟过来,那少年故意跑得慌张,等于保护了她。
那少年是谁,尚不可知,反应之快,机变之捷,吴怡瑾自愧不如。
远处并没有更多喧闹出现,料想以少年之机变,两名护院能奈何其何。吴怡瑾略略放心,见那哭闹不休的艳妆女子已走得甚远,悄悄尾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