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龚亭不动声色:“干娘没看见么,钦差大人近时印堂发黑,头上乌云笼罩,我只怕他命运乖骞,活着出不了期颐。”
徐夫人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黄龚亭忽然又撇下这话不提,笑道:“干娘,儿子突然想到一件要事,皇甫总督,也就是我的岳父,今晚宴请钦差大人,期颐有名望之人都将出席。其中还包括此次取得铁券丹书的三个帮派的领头人物,有叆叇丁、李两位堂主。皇甫总督还给干娘下了帖子,本要派人送来的,因我刚好前去拜见,他说与干娘两家熟不拘礼,就让我带来了,我差点忘了。”
“今天……今天是月中啊?怎么不早些定日子?”
“我也知道干娘每逢月圆之夜必有要事,无奈这是老大人他定的日子,连我事先都不晓得。”
徐夫人看着请帖不语,一双幽深的凤目忽明忽暗地闪烁。
“干娘……”黄龚亭拖长了音调,缓缓地说,“自古宴无好宴,我总觉得今晚之宴,不是什么好兆。干娘不去瞧瞧热闹?”
徐夫人轻轻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黄龚亭续道:“今晚不出事也就罢了,如果……如果我确有那么几分看相本事的话,倒是个绝大的机会。丁、李两位堂主赴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叆叇未必脱得了关系。”
徐夫人笑道:“我知道了。有你在我就很放心,这也不是什么大宴,替我知会你岳丈一声,说我领情了,身子不适,向他和钦差大人告个罪。”
黄龚亭道:“是。”沉吟了一会,又道:“关于这件事,还有为难之处。若单拿叆叇帮下手,另外两个便如何?做得太明显了武林中风声不好听,干娘纵使不出面,到头来也是要表态的,如此甚是不便。”
徐夫人笑道:“这个无妨,你尽管去办。我有把握压得下去。”
“请干娘指点。”
“你可有想过它的来历?”
黄龚亭皱眉道:“这也是我顾虑的一个方面。迄今为止,我们对它的了解程度也还只限于上回干娘派人打听回来的那些消息。原本指望龙华会上那位神秘的白帮主现身,谁知只出了三个小字辈,什么剑神,什么前帮主后帮主的,一点影子都没有!”
徐夫人道:“龙华会上三场比试,你就没瞧出些许端倪?”
黄龚亭想了想说:“谢秀苓、钱婉若,乃至最后出现的那个沈岚……”留意到徐夫人面上闪过一抹极端复杂的神色,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又令其神往一阵,“武功身法虽各有差异,但可以断定是同出一脉。沈岚高低莫测,他所练法门是其他人根本没能触及的。”
徐夫人冷冷道:“我看前两个,还只是猜疑,可是看到那个沈岚,方才能够断定,教他武功的,必定是数十年前的一位奇人。此人销声匿迹多年,我以为早就死了,不想仍然蛰伏于某处。”
黄龚亭不由得糊涂了,问道:“是谁?”
徐夫人道:“他横行江湖之时,你怕是还没生呢,又怎么会听说?但是叆叇居然全是他那一脉武功,此事不可不防。”
“为何?”
徐夫人冷然道:“只因此人非我同族,其心必异。他苦心积虑数十年,竟暗地里培养了一个全新势力出来,眼看气候将成!嘿嘿,若被他得逞,那才是我大离武林中大劫之日!”
黄龚亭斜眼偷窥其神色,似乎并无做作,但知她言尽于此,不会再多说什么,反正她既许诺由她来操持武林中可能会有的不平,心愿已足,也就不必再问。
徐夫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怔怔不语。
一时室内跌入沉寂。
光线忽明忽暗,照在徐夫人苦苦思索的面颊之上,映出她刻意修饰的妆容之下难以掩盖的苍白憔悴,美丽而苍老。黄龚亭瞬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沉溺于这蛇蝎美色之下的万种情境在目前轰隆隆地过去了,又烈烈奔了回来。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目光热切起来。
“干娘……”他低声呼唤,口气中有着罕见的动情。
徐夫人声音也于同时响起:“亭儿……经过这一件事,那总督之位,指日可待了吧?”
“我不明白干娘的意思。”
黄龚亭满腔热情,忽如一盆冰水浇下,消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余彻底而纯粹的凛冽。他一字字干巴巴地回答。
“好了,你走吧。”徐夫人突兀地说。
望着黄龚亭离去的背影,半晌,冷笑了两声,喃喃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复念了两遍,面容沉沉如水,瞧不出她半点心事。
直待人出去,一扇扇机关控制的门扉开而复合,她才懒洋洋站了起来。她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虎皮包金长鞭,小心翼翼将其从肩上挽起,直至手肘,使得长鞭宛若衣上某种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