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薇低头不语。不知为何,对于钟碧泽每提及她一次便要带到吴怡瑾,她心内隐隐有些异样。
钟碧泽只作不察,兴致勃勃地继续说:“说起来,我和你们师姊妹有缘。她抱着你在山里乱跑一气,若非遇上我,你小命不保。但我不遇上她,要找那条秘道还真不容易,若非如此,这场仗打得还有点吃力了。”
“所以瑾郎才是有功的人,我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瑾郎?这个叫法有趣!”钟碧泽笑起来,“老实说,第一次遇见她,我还以为她是个冰做的人呢。不会笑,不会哭,只知板着脸骂人,浑身散发出冰雪般冷冽的寒气。”
沈慧薇微微笑了:“也不对,她怎么会骂人?”
“呵呵……第一次看见她嘛,是在京都。”侍女以琉璃盏奉上琥珀色酒液,钟碧泽转斟给蓝衣少女,望着她的眼波在其间荡漾,“我无聊,去逛奴隶市场,在那里面做游戏呢,不料她进来,立刻就大大的生气,把那个小奴隶抢下来不说,还不停骂我。”
“小奴隶?”
“呃,这个……”钟碧泽略有些不自在,避开沈慧薇询问的眼神,似乎那的确是个很过份的游戏,“我说过了在做游戏嘛。那个贱奴也不一定会死,我出钱,也没人把那个奴隶当回事,她是特别爱生气。”
他看沈慧薇低垂双眸,脸上有极端不以为然的神气,笑道:“又来了。我忘了你和她一样滥好心。不提了不提了,我们不提如此扫兴之事。”
“对了,瑾郎她到哪里去了?”
“黄龚亭乱中逃脱,她只身追下去了吧。”
沈慧薇一惊:“那人武功很高呢。”
“剑神门下,不会败的。你和她日日相处,应该很清楚,不用担心吧?”
“倒不是担心,我只是觉得黄龚亭诡计多端……”
她微微蹙眉,不时躲闪着钟碧泽烫人的眼神,惶然不安,几乎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确定了。钟碧泽只觉她如此可爱,猛地情热如火,满身血液都似火烧起来,把她一把抱住,耳语道:“现在也别提到她。任何人都别提。现在只有你和我。”
沈慧薇猛然一惊,琉璃盏脱手滑落,摔得粉碎,琥珀色汁液泼上貂裘,宛如鲜血:“不要!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
钟碧泽握住她试图用武功来挣扎的手,慢慢俯下身去,滚烫的嘴唇吻住她惊惶冰冷的泪,感受着她全身无处不在的颤抖。
“别怕。我必不负你。”
然而她的泪流得更多,钟碧泽不曾抬头,没有看见她恍如末日般惶惑恐惧的神色。
他不容她有机会说。但她清清楚楚地瞧见自己一刻以后的万劫不复。
她有瑕疵。那个足以致命的瑕疵是她根本连想也不敢想的噩梦。何况,她明知那个噩梦远远没有结束……地底下的那个可怕的、阴暗的老人,他还在。
他的手臂如此强硬,他的身体如此炽热,然而那样的真切却如一梦,从九天降下的雷火将她卷入,彻彻底底地燃成灰烬。她以为此生此世再无欢乐再无希翼,然而人生却带给她一点点光明。虽然她知道那只是琉璃易碎只是一触击溃的幻梦,在这以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狰狞鬼域,这一世永难出脱。
跳动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天色一分分亮起。
帐篷里还是那两个人,只是,情热如火过后,就像那牛油巨烛燃到尽头,剩下的,是冰冷的灰烬。
钟碧泽震怒。
“民间女子!你这样的民间女子!”他咬牙切齿,受到彻底的羞辱,目中狂怒凌厉的刀锋似要将面前的小女子粉身碎骨!无上尊严!他以无上尊严之身俯就、亲近一个低贱卑微的平民女子,果真如禁军统领川照事前一再警告的结果,再怎么特殊也不能混淆在朝在野,身份是越不过的一道坎。
“江湖女子,谁也不知她来路。”他曾以为川照轻飘飘的断语是刻毒诅咒,然而一切都不幸成真。这个小女子成为他毕生之羞辱。
沈慧薇不能抬头。从他抱住她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能抬头,不可抬头。她只埋着脸,任凭钟碧泽的怒火似九天之上的雷霆,隆隆而下。碧泽、碧泽……为什么命中的魔星会是他呢?
他不会原谅她。他那样的霸气,君临天下一般的睥睨众生。他是无法忍受那样的瑕疵所带给他的刻骨耻辱和前所未有的打击。所以,她注定了只是在双重的噩梦中毁灭。
“看着我,你看着我!”他暴怒地扯住她的发,逼使她抬头,眼色沉沉,“是谁派你过来的?竟敢这么……下贱地引诱我,倒底有何用心?”
用心?——痛哭着的少女忽然呆住,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那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人。
“如果不说,我会把你丢进刑部大牢。”他冷笑,“反正,你这种女子,百死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