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仁贵重新来到上午的那家咖啡馆,还是那个包间,要了和上午同样的茶,打开电脑,登陆到公司的内部邮箱。邮件里已经有了36封未读邮件,他浏览了一下这些未读邮件的标题,都是些日常工作小事,龚仁贵没有回复,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詹姆森发来的裁员名单。离下午1点还有6分钟,还有收到。但美国人一向准时,果然在1302的时候,龚仁贵收到了詹姆森的邮件,标题是帕瑞比中国区第一批裁员名单。怎么会是第一批裁员名单?难道还有第二批第三批?为什么上午开会的时候没有听到詹姆森说?搞什么鬼?!龚仁贵急忙打开邮件,仔细一看,果然是在搞鬼!詹姆森发来的第一批裁员名单只有300人,邮件中称,为了便于裁员工作的顺利进行,帕瑞比中国区的裁员计划将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批名单300人,裁员时间定在1400—1600进行。第二批裁员100人名单会在1600发出,裁员随即进行,务必在下班前结束全部的裁员工作!
Jack的电话随即打了过来,Jack声音很小却又很急切地说:“龚总,看到了没?”
“看到了。”龚仁贵沉住气说。
“怎么办?”
“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龚仁贵说。
“这300人基本上和咱们上次提交的名单相吻合。”Jack说,“猫腻估计都在剩下的100人名单上。我现在要不要和他们交涉一下?争取提前拿到剩下的名单?”
“不用了。”龚仁贵说,“既然他们做,肯定是商量好的,早就找到了托词,你去要,也未必能要回来的。”
“哪有这么办事的?”Jack愤愤地说,“根本没有这个先例!这不是明显地防着咱们吗?”
“不仅是防着你。”龚仁贵说,“还有,他们先利用你的手将这300人除掉,然后再把你除掉!真是高明!”
“那就这样等他们将第二批名单放出来后,咱们再行动?”Jack问。
“对,你将名单传给谭村,转告大家一定要沉住气!不能流露出半点异常!”龚仁贵说,“反正这300人并不是咱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并不影响咱们计划的顺利进行!”
“那劳动部门的那份文件什么时间发出呢?”
龚仁贵思考了一下,问:“你分析一下,这个詹姆森将名单分成两批,是他们之前计划好的,还是咱们这儿走漏了什么风声,让他有了警觉,临时应变的呢?”
“这个我不敢肯定。”Jack说,“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边不会走漏什么风声的。”
不知道为什么,龚仁贵忽然就想起了市场总监埃米斯和陈汉生在酒会上谈笑风生的场面,龚仁贵问:“埃米斯知道这件事情吗?”
“不知道。”Jack说,“我和谭村都没有通知她。”
“那好,”龚仁贵说,“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你在开过会后,2点之前将那个文件发出去就可以了。”
“嗯,我明白了。”Jack说,“刚才接到詹姆森的电话,让120去开个HR的会议,可能是做裁员前的准备工作。有事情发短信吧。”
挂断电话后,龚仁贵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裁员名单上逐一掠过,目光没做停留,Jack说得不错,这300人和他们上次提交的名单几乎没什么异样。大中华区所有的猫腻都在剩下的100人名单中。
时间一点点靠近下午2点,155分的时候,龚仁贵收到了Jack抄送给他的邮件,他看见了收件人为詹姆森和Bill,抄送至陈汉生、龚仁贵。龚仁贵看了看标题,是关于“帕瑞比中国区第一批裁员名单”的回复,看得出来,这是Jack的用心所在。
为了便于及时地处理公司事务,帕瑞比每个员工的手机都是和邮箱绑定的,员工可以根据邮件的等级——特急、紧急、普通来设定手机提示的方式。而提示的时候,一般只会显示邮件的标题,而Jack直接将文件以及提示的话语以回复的方式发送出去,要比“关于中国区裁员与当地政策法规相冲突的警示”要低调得多,要是他们看到那样的标题,会立刻打开邮件,看后若是重视的话,立刻停止这次裁员计划也是有可能的。那么他们的计划将会泡汤了。
龚仁贵决定这个时候是不能对这封邮件进行回复的,一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休假,等晚上裁员工作结束后再回复也算不上失职;另外这个时候回复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同时,龚仁贵甚至还希望詹姆森、陈汉生、Bill不会注意到这封邮件,不要重视这个事情。
在邮件发出后的五分钟里,龚仁贵真是体验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五分钟就像五个小时一样漫长。到2点了,Jack那边没有什么信息,难道是他们看到了邮件,紧急取消了裁员行动?应该不会的,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会说变就变!龚仁贵默默地安慰自己道。然而,很快,另外一个念头再次占据了上风,都过了2点了,还没有得到裁员的信息,难道真的停止了行动?又不能打电话主动了解情况,所有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他一直紧盯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却都没有什么动静。龚仁贵再次拨打了上海的那个电话,很快,收到了一条短信:我在办公室里,说话不方便,什么事?
龚仁贵立刻回复短信:裁员开始了吗?
很快,那边回复道:应该是开始了,我们都被要求下午不准离开办公室,有一批人已经被喊走谈话了。会有我吗?
龚仁贵稍微松口了气,一批人被喊走谈话,很可能就是谈裁员的事情呢。他回复道:第一批名单上没有你。
这个时候,谭村的短信息也来了:裁员正在进行。
龚仁贵算是彻底地放了心。他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下午3点51分的时候,谭村再次发来了一个短信:第一轮裁员工作终于结束了!在等待第二轮的名单。
龚仁贵的心中也默念着第二轮的名单不要再出现什么变故。下午4点整,邮件里准时出现了詹姆森发来的邮件,不过,不是什么裁员名单,而是对Jack反映的问题的回复,邮件中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请中国区和Jack保持和地方劳动保障部门的良好沟通。
这么说,等于是一句空话,也是一句逃避责任的话。龚仁贵发出一句冷笑,詹姆森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份文件的重要性,或者说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这么一说了。然而,第二批裁员名单迟迟没有发出。难道是在商量对策?
就在龚仁贵给Jack编写短信息让他去催催詹姆森的时候,詹姆森发出的第二批裁员计划名单发了过来。龚仁贵连忙点开一看,裁员名单中,吴彪、刘瑞华、张寿亭不出所料地出现在上面,包括财务总监迪温斯·高,首席媒体官Rinas,甚至连龚仁贵的秘书Jessie都在上面,最后一位是中国区人事总监Jack。
真够狠的,龚仁贵顾不得多想,立刻看了一眼邮件上的收件人,没有Jack的名字,也就是说Jack并没有收到这封邮件,那么这就意味着,这轮裁员直接由大中华区HR来办,不让中国区插手了。照常理来说,现在已经是下午的405,Jack若是没有收到邮件,会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来问情况,可是没有。那Jack很有可能已被大中华区HR“请走”直接谈话了。想到这,龚仁贵立刻拨打了谭村的手机。
谭村也在焦急地等待名单,龚仁贵说:“先不要和Jack联系了,他可能正在被劝退呢。告诉我你的私人邮箱,我将名单传给你,和咱们预料的差不多。”
“我想也是差不多。”谭村报出了一个邮箱地址。
龚仁贵将名单下载到桌面上,然后打开自己的私人邮箱,将名单传了过去。“收到了吧?”龚仁贵问。
“收到了。”
“那好,可以通知他们按照计划行动了。”龚仁贵说,“另外,Jack目前不方便,你负责将事情捅给劳动保障部门吧。告诉大家,坚持两个原则,一是不签字,二是下班之前提起申述,并密送到美国总部!”
“放心,没问题。”
挂断电话后,龚仁贵站起身,相距不远的国贸大厦被眼前的另外一幢楼遮住了,他看不见公司现在发生着什么,但是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程军在鑫星集团里的“圈地”运动刚刚有了一些起色,久未露面的于喜红则一反常态,开始每天朝九晚五地上下班了。一开始很多人以为,于喜红是过来交接工作的,但是到了后来,人们才发现,于喜红不仅没有要走的迹象,反而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几乎每天都要开一个总经理办公会,在会上提到最多的就是浙海教育厅的那个项目,并且亲自上阵,当上了项目的总指挥。这让程军郁闷不已,他郁闷的不仅是在浙海项目上话语权的丧失,更是于喜红压倒一切的做事风格以及说一不二的权威。很快,那些被他苦心“圈”进来的人,那些都以为程军会接替于喜红成为教育PC事业部新总经理的人,一看风向不对,立刻站在了于喜红和迟翔的那边,将程军孤立在一边。
自从上次和石知宇的谈话后,程军就一直在琢磨石知宇话中的意思。于喜红的高调回归,再次印证了程军的猜测——于喜红是冲着鑫星集团董事会董事回来的,或者有其他更大的目的,或许这个女人会借国资委对央企的重组之际将教育PC事业部剥离出去,成立一个新的公司。这都有可能。总之不管怎么样,鑫星集团教育PC部的权杖似乎离程军越来越远了。
而此刻,程军即将再次踏上浙海那块最熟悉的土地时,竟然是为了告别——在鑫星集团主抓人事的常务副总徐坤的陪同下宣布自己的离职,同时宣布浙海分公司新的总经理的上任。程军感到无比的失落,同时也埋怨自己放着好好的“封疆大吏”不当,反而去做了一个没有实权的“二把手”,真是自讨苦吃。
说实在的,上次石知宇让程军作出选择的时候,程军并没有想到于喜红真会待多久,在他的心中当时的两道选择题,一个是浙海分公司的总经理,一个是教育PC部的总经理,他当然要选择后者。然而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于喜红的存在,使选择题发生了改变,程军再想改答案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在他做出选择后没几天,浙海分公司总经理的人选上边已经定了下来,竟然是迟翔。
这个结果让程军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这样的决定究竟是谁的主意。程军心想,身为于喜红亲信的迟翔做了一个大省的“封疆大吏”,对于喜红来说自然是面子上有光彩,但转念一想,谁愿意让身边的一个得力干将去了一个遥远的不易掌控的地方?那这就是石知宇的主意了?石知宇让程军和迟翔的对换,难道是借机削弱于喜红在教育PC事业部的权力?同时也为自己日后在于喜红离开后名正言顺地登上教育PC事业部总经理的位子铲除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有可能。想到这,程军的心中有了一丝安慰。石知宇若真是有这个想法,那么他和石知宇的目标便是一致的了,自己能不能当上以及何时能够当上教育PC事业部的总经理,那就要看石知宇和于喜红之间的博弈结果了。
在飞机上闭目养神的程军的耳朵并没有闲着,他调动全部的听力都集中在坐在后排的迟翔和徐坤的对话上。他们几乎畅谈了一路,飞机起飞后,迟翔的嘴就没有停下来,总是没话找话地和徐坤攀谈。看来迟翔对这次调动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由此成为了鑫星集团分公司总经理中最年轻的一位,况且一上来就当上了浙海这样一个大省的分公司老总,起点高,以后的前途无量。当然了,他这次来浙海,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冲在浙海教育厅那个项目的第一线。于喜红对程军的销售团队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她需要安排自己的人过去亲自盯着。程军也很纳闷,为什么于喜红会忽然就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甚至还在意起一个单子的得失来?经过他的留心观察和探寻,他才知道浙海的这个单对于喜红来说是多么地至关重要,当然了,对自己来说,也是至关重要!
下飞机的时候,魏德宁已经在外边恭候了,一起等候的还有浙海分公司办公室主任王志泉。这是程军从上次在网上被魏德宁抓到把柄后两人的第一次会面,程军特意看了看满脸堆笑的魏德宁,魏德宁伸开双手弯下腰紧紧地和徐坤握手,而和迟翔握手的时候,则站直了身子。然后他亲自拉开了车门,请徐坤和迟翔一同坐进了王志泉开来的奥迪车内,程军则坐上了魏德宁的车走在前面带路。魏德宁开车,程军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后面,一是避免尴尬,二是便于观察魏德宁的变化。
魏德宁并没有表现出异样,而是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车上了高速路,魏德宁扭回头说:“程总,什么时间回北京?”
“过两天吧。”程军说,“今天完成交接工作,明天不是还要约一下教育厅的客户嘛,顺便引荐一下迟总。”
“那这两天抽空咱们一起坐坐,让我单独感谢感谢您。”
程军知道魏德宁指的是什么事情,便笑笑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