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烦人的暑气慢慢褪去,阵阵轻风徐徐吹着,透过轻薄的纱幔迎面扑来,惹得桌上的烛火一颤一颤的。小翠取下头上的钗,轻轻地挑了跳灯捻,火苗立刻窜高了不少。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外面传来细细的秋海棠香,突然想起秋海棠又名“相思草”。我忍着心里的痛,想着这个有趣的花名——相思草。如今,还有谁可以让我相思的?原本已经痛彻的心渐渐被抚平,那道深深的伤痕也慢慢地结痂,然而,他拂袖而去时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表现出他的心死,他已把我确定为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这么多日子以来的陪伴和宠爱,全都被他否定了。又是一阵凉风传来,吹起宽大的衣袖和轻透的纱裙,一阵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我微微打了个寒战。
肩上一暖,我侧了侧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怎么还没有休息。”
小翠为我披上披风:“小姐,天气凉了,你穿得如此单薄,小心着凉呀!”
我笑笑:“若是能病,那倒也罢,什么事都不用去想去做,还有一大堆人忙着伺候自己。”
“小姐,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呀,还有小翠陪着你呀!”
我笑笑,幸好身边还有小翠,不至那么孤独:“谢谢你,小翠。”我轻轻握了握小翠的手,表示心里的感激,“困了吧?快去休息吧。”
小翠摇摇头:“小翠想在这里陪小姐。”
我点点头,也没有反对。小翠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我依然依窗而立。不知道站了多久,感到脚有些酸,于是收回视线,坐回到椅子上。
“小姐,还在为与皇上吵嘴的事而烦恼吗?”小翠轻声问道。
我喝了口茶水,揉揉眉心:“在这后宫里,有得宠的一天就必定有失宠的一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更好吗?”我浅笑地回道,语气轻松,可心里却犹如被一块大石压住般喘不过气来。
当初进宫,一切都是迫于无奈。如今,为了生存,不得不争不抢,不得不利用权术,不得不百般讨好那个有着生杀大权的男人。殊不知,我心里已经慢慢为他腾出一块地方,来容纳他的威严,他的宠爱,他的……这便是爱么?我是爱上了这个男人么?不!不是!我怎么能容忍自己爱上这样的一个男人!何况,在我的心里,还有着一抹明媚的笑容。我笑着摇摇头,否定了那个可笑的想法。
“小姐,怎么了?”小翠见我阴晴不定的表情,便关心地问道。
我笑笑:“没事,不早了,你也下去睡吧。”
“小姐,你……”
“我没事,一会儿就去休息,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我推着她到门外。
“那小翠下去休息了,小姐也早点睡吧。”小翠走时,还不忘记唠叨一句。
我点点头,便把她送出门,顺手把门带上。我走到床沿坐下,放下床幔,准备脱去外衣就寝,却看见窗外似有似无的一个黑影站在暗处。我心里一惊,连忙起身,走到窗口仔细瞧瞧,却没有任何不对,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兴许是困了吧,我脱下绣满芙蓉的水红色衣裳,搁在一旁,刚躺下便沉沉地睡去,连窗外那轻轻的叹息声都没有注意到。
每天呆在兴庆宫里,不是和紫兰她们学学剌绣,便在琴房里练练曲,要不就是坐在屋里一个人发呆,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已开始凋零的树木,原本争奇斗艳的花园只剩下一片寂静。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滑过,转眼过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他没有来过,也没有传任何的话来,就如这宫中没有我这个人一般。
原本以为心里的惆怅只是看到他拂袖而去时那冷漠的眼神而生出的,谁知半个月过去了,这份惆怅竟然没有消失,却如女儿红一般的越陈越烈。是我错了吗?那天他也只是吃醋才会说出那些不符他性格的话,我该理解他的,该懂得那种心情的。他越是生气,越是说明他在乎我呀!可是他怎能说出那样伤我心的话,清不清白,之前他早已了然于心,如今怎能以此来伤我呢?如若我真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子,我还用为进宫而痛苦吗?还用为我自己悲哀吗?他曾经不是说过会用爱来懂我、了解我,让过去成为过去吗?可是,为何他又要利用过去来伤我?男人终是做不到不在乎的,是么?
“哎——”轻轻地叹一口气,不想了,真的不能想了。
“小姐,怎么好好的叹起气来了?”小翠在一旁坐着,手上拿着一块浅色的绢细细地绣着。
“没什么,到园子里去坐坐吧,已许久没有出去了。”我看了眼小翠手上还未成形的图案,幽幽地说道。
起身朝着园子方向走去,才迈开两步,便回头对小翠道:“小翠,把琴带上吧。”
小翠点点头,便到琴房里去取琴,我没等她自己先到园子里。
冷风呼呼做响的迎面吹来,刮在脸上生疼,宽大的衣袖随风摆起,絮绕在手臂上的披帛也随风起舞。几根散发从后面被吹到脸上贴住,看不清前方的路,抬起手欲拨去脸上的乱发,手却停在那里,脑子里浮现出那天我帮李隆基拨发的情形,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甜蜜。而如今呢?因为对方的过去,便否决了一切。我笑笑,无奈!拨去脸上的发丝,到沉香亭坐下,小翠便抱着琴来,小脸冻得红红的。
“小姐,你出来怎么也不披件披风,冻着了可怎么办呀!”说着便把披风披在我肩上,为我绑上飘带,“现在这天气,冻人着呢,可不比前些时候。”
看着她一张小嘴打进亭子便没有停过:“行了行了,你快坐下吧,自己还不是一样,脸冻得通红。”
小翠拿了一个软垫,垫在石凳上才让我坐下。这小丫头,倒是为我想得周全,就怕我有什么不适。
手轻轻滑过桌上的那把琴,这琴是李隆基专门为我订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纹理纤细,鬃眼细密,上面的七根弦是用纯丝打造而成的。我轻轻地拨动着琴弦,悠扬清脆的琴声便倾泻而出。
不知何时,亭外滴滴嗒嗒下起了小雨。雨珠轻轻打在早已开败的莲花池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我静静地看着池中那些霜后败叶,虽已枯黄零落,摘来藏之,终是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而我呢?还没有开败,在他眼里,却已如霜后败叶,不再过问半句。之前的保证还那么清晰,冷宫,我是不用去了,可这兴庆宫同冷宫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多了几个人在身边伺候,不过是多了些锦衣玉食,可是没有了皇宠,哪里不是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