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呆呆地坐在堂屋的角落,呆呆地看着母亲在堂屋中间哭闹,呆呆地看着热闹的人从他面前来来去去,呆呆地看着三个儿女在旁边畏缩成一团,陪着母亲低泣。他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慢慢地,眼圈红了。我分明看见一滴泪出现在父亲的眼眶中,眼看就要落下,但,终究没有落下,因为父亲已经站起来,走到堂屋中间,把哭闹的母亲从地上扶起来,扶到凳子上坐下,又客气地对瞧热闹的人说“不要影响她休息,大家请回吧。”然后,父亲打来一盆热水,缓缓地为母亲洗去脸上、头发上和衣服上的灰尘,最后把母亲抱到里屋,哄她睡觉。等父亲将母亲安顿好,已是深夜,当他看到我们三个子女因为饥饿、困倦和害怕缩成一团睡着了,又迅速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是在梦中,被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馋得流口水时,突然睁开眼一看,果真见父亲做了好几个菜,正准备叫我们吃饭呢。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托人带信给离我家不远的两个舅舅,叫他们过来商量救治母亲的事。两个舅舅看到正在房间里哭闹的母亲,都怔住了。父亲说:“我打听过了,长沙有家精神病院,听说不错,我想带她去那儿医治。但需要乘车一天一夜才能到达,这么远的路程我一个人带她去确实很困难。你们是知道的,我没有兄弟,三个孩子都这么小,帮不上忙,所以只有看你们谁能抽出时间,和我一起把她带到长沙治病。”两个舅舅听了,良久沉默。大舅舅先开口:“那得多少钱?”父亲说:“最少要带200块钱。”大舅舅接着问:“你有多少钱?”父亲顿时脸色黯然,不无伤感地说:“我现在只有十几块钱,全家只有这么多钱了,希望你们能帮一把。”又是久久沉默。小舅舅这时开口了:“我们回去考虑一下。”一丝失望马上掠过父亲的心头,还能怎么说呢,只有让他们回去考虑了。两个舅舅头也不回地走出我们的家门。
舅舅走后,父亲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没办法,他又托人带信给城里的两个姑妈,请求她们回来一趟。
第三天一大早,小姑妈回来了。父亲又把对舅舅说的话对小姑妈说了一遍。小姑妈说了声好,说应该治疗,但转口说:“我给你二十块,你再到其他地方想办法借些钱。”小姑妈当时的工资是每月60块。二十块钱管什么用呢?父亲只有苦笑,发自内心的一声苦笑,这就是所谓的姐弟情深吗?小姑妈给了钱,没多逗留,回城了。
第三天下午,两个舅舅又来了。没有带一分钱来,而是带了一个道士来,也不知哪里请的道士。舅舅说:“先不忙跑那么远治病,说不定是中了邪,我们请了道士来镇邪。”道士镇邪?镇什么邪?父亲欲哭无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茫然地看着道士在屋子里挥舞,茫然地看着门口一大群瞧热闹的人。道士挥舞了一会儿,说了声可以了,就拿着道具出门走了。折腾这一阵,母亲竟愈发哭闹起来。不是镇住邪了,而是使病情加重了。两个舅舅没再说什么,也出门走了。
第四天傍晚,大姑妈才从城里赶回来。她在家呆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城了。走的时候,给父亲留下十块钱。
大姑妈走后,整个上午父亲坐在房里没吭一声。两个舅舅考虑来考虑去,没有回音;两个姑妈都是施舍性地给一点钱,来了就走。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兄弟情、姐妹情吗?难道说真要应验周围人说的“家破人亡”的结局吗?母亲还在哭闹,父亲只是漠然地坐着。良久,良久,父亲的眼圈又红了,一滴泪水又出现在父亲的眼中,但,这滴泪水依然没有落下来,因为父亲已经站起来,低沉地说了一句:“我出去借钱。”说完就出门了。
父亲在外面整整跑了两天,总是吃完饭把母亲安顿好再出门,到点的时候赶回来做饭,照顾母亲和我们三个孩子。第七天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把所有的钱出来清了一遍,包括高利贷借来的钱,一共是121元。父亲轻声说了句:“明天可以出门了。”
直到这个时候父亲才突然想起来,他和母亲走了,三个孩子在家怎么办呢?三个孩子都这么小,而他这一次外出寻医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怎么办呢?
父亲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我,嘴巴动了一动,没有说出话来,脸上满是无奈和伤感。这时,姐姐开口了:“爹,你准备明天到长沙去吗?”父亲点点头轻声说:“是的。”姐姐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把哥哥牵过来,又搂着我过去,三个人一起站在父亲面前。父亲疑惑地看着姐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这时,姐姐开口了:“爹,你放心带娘去看病吧,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三个在家没人照顾。爹,你不要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两个弟弟的,我还会督促他们好好学习的。”父亲听着姐姐尚带奶声奶腔的话,张大了嘴看着她,他不敢相信,这些明事理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这时哥哥开口了:“是的,爹,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带娘去看病吧。”父亲的眼神由吃惊变平静,又由平静变悲凉,他低下头来,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把我拉过去搂在怀里。依偎在父亲怀里,我拉着他的手轻声说:“爹,我在家会听话的。”瞬间,父亲的眼睛红了。不是眼睛红了,而是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的泪水正从父亲的眼里夺眶而出。整整七天七夜,这滴泪水才从父亲的眼中滴落下来。父亲从我们三个幼小的、懂事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看到了治愈母亲疾病的希望,那是感动的泪水、欣慰的泪水、希望的泪水啊,能不流下来吗?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带着母亲出门了,走到远远的拐弯处,回过头来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我们姐弟三人,什么也没说,然后转过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泪水,也从姐姐、哥哥和我的眼中无声滑落下来。
“三十秒”对于整个生命历程来说是多么短暂,可莫莉亚夫妇却把它演绎得如此生动、凄美。
陪你再走三十秒/烟雨
有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夏天,一场普普通通的攀岩比赛正在美国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举行。加州攀岩俱乐部的罗夫曼和妻子莫莉亚丝在同时攀岩,夫妻俩你追我赶,罗夫曼的攀岩速度还是比妻子要快-些。不一会儿,妻子就望尘莫及了。要知道,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防护设施的攀岩比赛。就在罗夫曼即将到达岩顶的时候,就在无数观众欢呼雀跃的时候,罗夫曼发出了一声惊叫,原来他失足了,他整个身体在空中飘舞。下方的妻子也听到了丈夫的惊叫,就在看到丈夫的身体坠落的时候,莫莉亚丝突然毅然决然脱离了岩壁,用自己的双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丈夫。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看到罗夫曼和莫莉亚丝双双依偎着,一起急速地坠落到万丈深谷之中。
这个瞬间,这个凄美的时刻,被在场的一名摄影师捕捉到了。很快,莫莉亚丝的接搂动作被定格成一幅风靡世界的经典图画。
据一位在场的人说,从高空跌到低谷,仅仅用了三十秒。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相伴的一瞬间。
也许,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也有过种种不愉快。也许,他们在攀岩前一直都是恩恩爱爱。不管怎样,人世间普普通通的爱情在此刻得以升华。
如今,我们听多了花前月下的故事,别说“爱你一万年”了。也厌烦了凄凄惨惨的离别,别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请静下来,思考一下这个场面吧!
原来,真正的爱情深情无限,爱意绵绵。即使在生命放飞的最后一刻。
爱啊,你这美妙的风吹吧,尽快吹吧!吹遍广袤大地,让人与人更加和谐,让人与人更加多情,让人与人更加亲密!
爱之歌/殷德厚
自有人类就有爱,爱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父子之爱,母女之爱,姐妹之爱,兄弟之爱,师生之爱,夫妻之爱,情人之爱,都深溢在这辽阔的大地之上。
爱,来自各个不同的对象,有各种名称的内容和形式。有浓情蜜意的爱,有淡如清水的爱,有山盟海誓的爱,有无微不至的爱,有不着痕迹的爱,有刻骨铭心的爱,有魂牵梦萦的爱,有纯洁无瑕的爱,有相敬如宾的爱,有永垂不朽的爱,有缠绵悱恻的爱,有气壮山河的爱。
爱,是一种自发的行动,是一种纯真的感情,也是一种极微妙的心理状态。爱,一般是双方的,但也有发生在单方面的。
爱,往往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也有许多解释不了的爱。
爱,在地球上生存,却因人而异。
有的人很容易滋生爱的情感,有的人则难于长出爱的幼苗;有的人永远有一股爱的情潮在胸际奔腾,有的人在爱的天地里,长年累月心如止水。
爱,是人类的独有财富;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珍品;爱,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当它升华时,可以奔流不息,可以惊天动地,可以发挥非心的潜力,可以能人所不能。
爱,总是与美结合在一起的。它们简直是一对孪生的亲密姊妹。美的事物滋生着爱,孕育着爱;有了爱,这种美更光华、更隽永,更能散发出夺目的异彩。散文、小说、诗歌、戏剧以及其他形式的文学作品,都少不了爱。爱,是作品的精华,作品的神髓,作品的生命。对爱描写得最美、揭示得最深、吟咏得最动人的作品,便最能扣人心弦,最能流传久远。
饱含着爱的作品,像甘美的陈年佳酿,时光的消逝更能增添它醉人的香气和美味。
爱,充塞在广宇之中;爱,激溢在大地之上。在无穷的时空里,爱在消逝;在无穷的时空里,爱在滋长。它永无止境地在生,在灭,在延续,在传播,在发扬。
爱,是一首最激动人的歌。歌颂它,你就会远离自私之境;歌咏它,你就会情思无限;歌颂它,你就会胸怀广阔。
爱啊,你这美妙的风吹吧,尽情吹吧!吹遍广袤大地,让人与人更加和谐,让人与人更加多情,让人与人更加亲密!
爹的右手探得紧紧的,慢慢伸到我眼前,又慢慢地张开了手掌。
那一年/郭昕
“七十四块三毛八。”
当生猪收购站那个鹰钩鼻子把那些大的小的软的硬的票子推到爹面前时,爹似乎被他们吓住了。半天才想起伸手,伸到半道又缩回去了。哈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鹰钩鼻子:
“七十四块——三毛八?”
“没错,老头。”鹰钩鼻子不耐烦了,随手把钱一划拉,说:“一边去,老头。”
钱出溜到了桌边,两张小票顺桌角滑下,在冬日的黄昏中飘飘洒洒。爹慌慌地伸手去抓,票子像是故意跟爹捣蛋样左扭右摆最终还是巧妙地落在了地上。不等爹弯腰,我麻利蹲下,捏起它们拍打拍打又捋得平平展展递到爹的手上。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去年队里分红,爹和娘干了一年分了十六块四毛二。这七十四块三毛八比十六块四毛二多多少呀,我算不清,也顾不上算清,只知道欢喜地咧着小嘴看着爹。
爹好像不会笑。见着这么多的钱他也不笑。爹“呸呸”往拇指和食指上吐了些唾沫,把钱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点了两遍,又在桌上蹭了几下,最后大票在下,小票在中间,几个硬币规规整整码在最上边,一卷,掖到黑棉袄里面。
“回啦。二小。”
我站那里不动。
“家走呀。”爹催我。
“爹——你说猪卖了给我买挂炮……”
爹愣了愣,手抬起来,我仰脸盯住爹的手。爹的手把没扣住的黑棉袄扣子扣好就放下了。
“爹——”
“啥时候了,铺子都关门了,下回吧。”
我的心一下凉透了。要不是爹说过卖了猪给我买一挂炮,我才不跟他跑二十多里冤枉路呢!下回,下回在哪儿呀,从我记事起,这是我家卖的第一口猪。
“爹——”我喊着,泪蛋就要掉下来。
爹不看我,端起车把在前面走了。
再有两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我们这儿叫小年。街旁那家灶屋里飘出一股好闻的猪肉白菜炖粉条的香味,诱得我使劲吸了两下鼻子。结果,连收购站厚厚的猪骚气都吸进去了。
我把裤子往上提了提,极不情愿地撵爹去了。
出了公社这条小街就是高高低低的黄土路了。远远的庄子上有一缕缕白烟升起,一两只回窝的鸟急急地打头顶飞过。我跟在爹后面,脚踢着土坷垃心里骂着爹。还是爹呢,说话不算数,谁跟你叫爹呀!我故意走得很慢,慢着慢着就看不到爹了,我干脆一屁股坐在路中间。等一会儿就听前面喊:“二小——二小——”我不搭理。又是几声:“二小——二小——”我磨磨蹭蹭地站起。等又看到爹时,爹蹲在路边数钱。见我过来了,爹把钱掖到怀里,拍拍棉袄。
“坐上吧。”
我一扭身,给爹一个脊梁。
“坐上吧,二小。”爹架好车等着我上去。
我想起爹怀里揣着七十四块三毛八,爹答应过给我买炮说话不算话,心里就堵上一个大疙瘩,我想起爹晌午跟我一样喝了两碗红薯面疙瘩,推着二百来斤的猪走了二十多里地,爹的个子好高好高,爹的背已经有点驼了。爹这会儿驼着背端着车把等我上车,心里的疙瘩就软了,化了。
“爹——”
“上去吧,推着走快点儿。”
天差不多黑透了,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传来。车轮吱扭吱扭叫着,在黄土路上滚动,颠得我上下眼皮直打架,风呜呜地吹着,棉袄变得跟张薄纸一样。好冷啊,怎么还没到家。什么东西搭到身上,暖暖的。我闭着眼抓一把,噢,是爹的大棉袄。爹推了我一路,该下来走走了,可浑身酸软,一动也不想动。好像是过桥了,那座长长的石拱桥。车头翘起来了,高高的,车屁股又撅起来了,高高的。迷糊当中,听到哪儿响了一声“当嘟”。好了,过完桥,再有一里多就到家了。想睁眼看看爹,却怎么也睁不开。
睡得好香啊,谁在那里说话,烦死人了。
“他爹,不对呀。”
“不能吧。路上点几回都够数。”
“唉,对不上呀,别是丢哪儿了吧。”
我打了个尿颤惊醒了,睁开眼,外屋亮着灯,爹和娘正在说什么。说什么,听一阵,想起爹的大棉袄,想起桥上那一声“当嘟”。想说不敢说,不说又不甘心。
“爹——”我试探着小声叫。
“睡你的。”爹极不耐烦。
我壮壮胆子,声音再大一点儿。
“是不是丢桥上了,我好像……好像……”
“啥?”爹从外屋冲进来,娘端着油灯忙不迭跟在后面。
“你说啥?”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老大老大,晃晃悠悠的,看得我心里发毛。“过桥时,我好像听见……”
不等我说出听见什么,爹抡圆了胳膊,照我左腮帮子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左半边脸顿时热辣辣的,耳朵嗡嗡地叫起来。
从记事起,这是爹第一次认真地打我。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我生怕爹再来第二下,第三下,忙抬起胳膊抱住了头。
爹只打了那一下。等我放下双手哆哆嗦嗦走到外屋时,爹和娘都不见了。我扑到院门口,只见夜色中晃动着一团红光,很快地远了,远了。
我躺在一动就吱吱叫的破板床上,睁大了眼看着黑乎乎的土墙。鸡叫过头遍了;鸡叫过二遍了;鸡开始叫三遍了……
门响了,我忽地跳下床往外跑。
娘进来了,手里拎着家里那盏小灯笼,一脸的疲惫和欣慰。后面是爹。爹的个子老高老高,进屋时都要弯一下腰。看到我,爹笑了一下,笑得很涩很涩,“找到了,二小。”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见爹笑。
爹的右手探得紧紧的,慢慢伸到我眼前,又慢慢地张开了手掌。
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五分硬币。
那一年,我刚刚八岁。
家是我心中的灯塔,她时刻照亮着我回家的路,不管回家的路途有多遥远,也不管回家的道路有多艰难,我相信,只要心中灯塔的光亮不熄灭,我就能在灯塔的照耀下,一定回到我那可爱的家。
为了心中那座灯塔/张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