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等你年纪再大一点,你会明白的。”白可把陈敏的手拿开,对他们抱歉一笑,转身欲走。
“难道我们比不上那个男人重要吗?”重九一手抓住她的肩膀。
她被迫转身,无奈地看着他们。突然想到什么,她哦了一声,从随身的旅行包里掏出一条围巾,笑着说:“上次给阿姨织了一件毛衣,多的线就给你织了围巾,我把那颗纽扣缝在上面,你看看。”
接过围巾,重九粗略看了眼,白色的扣子缝在红色围巾的边角上,很漂亮。
“明年冬天就可以用了。到时我、一路,我们大家一起过圣诞节。记得我的话,好好照顾阿姨。”
看了他们一会儿,她后退两步,手放到车门上。
他的脑中又出现了那一幕:被重重断石压着,只有头顶一处拳头大的裂缝里透进光,他喊着:“爸爸、妈妈!”而他们只是蹲在洞口看他,说了几句无用的安慰后,不顾他的哀求,果断离去。
回忆的画面与眼前的情景重叠,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姐!”他大叫一声,奋力追上去。
刚坐进车里的白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
“姐,你不能走。”他再度抓住她的肩,恨不得就这么把她提起来。
“红酒,你不要任性。”白可挣扎道。
“你不能走,你……”重九说着,忽然看了看陈敏,猛地转过来说,“我妈病了,她得了胃癌!”
“胃癌?”白可睁大眼睛。这两个字像刺一样扎进她心里。
如果不是因为胃癌,她和他也不会分开。这一路走来,她不是没有害怕的时候,不是怕他不要她了,而是怕他被疾病折磨得失去希望。谁知道带走他的那个所谓的哥哥,会不会像她这样无怨无悔地照料他。
正因为对疾病带来的痛苦太了解,她无法选择漠视并离去。
何况她还是她亲弟弟的母亲,她怎能让他和她一样成为孤儿。
再度回到家中,她对陈敏倾注了所有不能对妈妈尽到的孝顺,为她洗衣做饭,端茶送水。随着陈敏日渐“虚弱”,她晚上开始睡不踏实,不停地做梦,梦到妈妈,梦到船舱,她们在海上日夜飘荡,怎么都看不到尽头。以至白天她精神恍惚,连续几次把“阿姨”叫成了“妈妈”。
这时,重九总会抬起头看她,好不容易玩到最后一关的游戏就在他愣神中输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五月,又是一年花开时。
陈敏吃了些药,病情得到控制,白可又动了想走的念头。在重九授意下,陈敏开始了吐血的环节。
然而她的表演越来越力不从心,在白可心痛自责的眼神下,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演技失去信心。
这些天来的点滴她都看在眼里,这个只与她相处了一月的女孩子是她见过的人中最不可思议的。单纯、善良,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
但有一个词,是她日后对别人讲述这个故事时必定要在她名字前加上的定语——孤勇。让人心疼得总想抱抱她,为她承担些什么,虽然你知道,她只会笑着说不用,接着独自上路。
随着吐血的次数增多,她明显感觉到白可的神经越绷越紧。
在白可第三次叫重九去买药而重九没有动时,她心里的那根弦绷断了。
“别玩了!”白可一把夺过重九手里的游戏机。
重九不满她无缘无故忽然发如此大的脾气,也吼起来:“我玩游戏关你什么事!”
“阿姨病得这么严重了,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白可气得把游戏机砸到地上。
看着摔裂的机子,重九一甩手,咬着牙说:“她病就病了,死活也跟我没关系。”
“你怎么能这样!”白可尖叫着,狠狠捶打他的胸口。
未及陈敏上前阻止,重九便把白可推开,用力过猛,白可摔倒在地上。自知过分,但碍于面子,他克制住想去扶她的冲动,僵立在原地。
从轻轻啜泣到号啕大哭,白可抱着膝盖,无助地蜷缩起来。
见此状况,陈敏跳下床,跪到白可身旁安慰她。重九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放软态度,蹲到她脚边。
“喂,别哭了。”他摇了摇她的膝盖,语气不耐得好像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哭声没有停止,她那种哭法让人怀疑她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陈敏并没有劝她,她规律地轻抚她的背,为她顺气。她知道她太累了,一双沾满涕泪的手伸到重九跟前,哭到不停抽搐的白可抓住他的袖子,头有千斤重般艰难地抬起。她看着他,面容狼狈,眼神却是倔强的,她逼着自己稳住气息说:“我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衣服还被白可死死攥在手中,被白可逼着与她对视,重九脑中一片空白,迷茫中对上陈敏的眼睛,见她捂着嘴,已是泪流满面。
一瞬间,他幡然醒悟。
很多年以后,他仍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泪水。夜幕缓缓挤进溢满浓稠思念的屋中,屋内的三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重九念着白可说的那两句古文,想再去找她问清楚。
白可房间的门半敞着。屋内的人正蜷缩在床头,憋着气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重九看她那个样子,心中也是一阵难受,刚移开视线,就听到她发出一声类似崩溃的喘息。
“妈妈……”她悲伤地唤着,还是哭出了声。
而那悲伤正中他胸口,他疼得背过身去,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因为想念母亲而流泪了。
那时,屋内的人并不知道一墙之隔处,有个人在同她一起哀痛。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母亲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