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是我的武器,是上天赐予我的权力。”他扬起下巴正视前方。他的天赋让他习惯了受人瞩目,从不用卑微的姿态去仰视众人,即便活在社会的底层。
“嫉妒,这已经折磨了我二十年。”
为了不被找到,他不得不辗转于偏远的大小城市,每换一个地方,他都在想,那个家伙现在一定正安逸地坐在阳台上看书,或是对着哪个无辜的佣人发他别扭的脾气吧。这样不公平的人生!
“而愤怒,是我此时心情的写照。”他神经质地交叉着手指,几乎能听到骨节摩擦的声音。
“这么看来,每一条你都犯了。”陈瑞华平和地说。
“这样也能得到宽恕吗?”他笑道,“抱歉,我好像说多了。”
“只要你有心悔改,上帝自然明鉴。只是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命,这是最不能被饶恕的罪过。”
“是生命放弃了我。”
“孩子,你生病了吧?你脸上的病容非常明显。”
“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很抱歉,谢谢你能听我说话。”
他站起来,对陈瑞华欠了欠身,向长椅的另一头走去。
“唐先生,”陈瑞华在他身后叫住他道,“就算为了自己的爱人,也要珍爱生命。
上帝会保佑你们的。”
他回给她一个无力的笑容,转身离去。
出了幽静的教堂来到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到了饭点,烟火气充斥鼻尖。在街边的中餐店买了几个南瓜饼,半天不见,他对她已经开始想念了。
店员找回几个硬币,他接过,无意中瞥见硬币上的一排小字——Ingodwetrust。他凝视着,直到排在身后的人催促,才回过神。
原来这个国家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被催眠着。
“我们相信上帝。”他边默念,边留意路过的教堂,以及,医院。
车开到家门前的空地,他提上南瓜饼,摆好笑容,推开门的时候集中注意力,想在嘈杂的引擎声里辨出她轻快的脚步声。
期待中的拥抱没有到来,目光在客厅里搜寻一阵,最终在电话机旁的地上找到缩成一团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他疾步走至她身旁蹲下。
白可的头深埋进膝盖,没有半点反应,只有肩膀的微微起伏证明她还有生命。
“说话。”他焦急地推着她,见她还是不一动不动,积郁的怒气涌上来,吼道,“你给我说话!”
肩膀缩了一下,她举起抱着膝盖的手,没有抬头,摸索着触到他的衣领,揪住,身子往前重重一跪,扑进他的怀里。
他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以为她要把身体里的空气全都呼尽。
许是缓过气来,她沙哑着嗓子说:“你生病了……”话到半截,胸口猛地抽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硬是把她的脸掰过看了看,她的双眼已经肿得鼓起来。
“丑死了。”他把她重新按进怀里,轻抚她的背。
“我不想让你担心,再说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还不如我一个来面对。”
他知道他是在自欺欺人,可是他又能说什么,说他本想和她一起死?
“总有办法治的,只要能帮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的声音颤抖。
“很多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吉普赛男孩,你知道,吉普赛人看着浪漫,其实生活很艰辛。那个男孩也得了癌症,具体是什么癌我已经忘了。他的家人,包括我,我们都想办法凑钱给他治疗,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活下来。他从18楼跳了下去。那时候我很不理解,他既然有死的勇气,为什么没办法活下去。直到现在我才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他不想他的家人因为他的病活得那么痛苦,不想他们为了他连尊严都要被践踏。”
“他死了他的家人一样会痛苦。”
“总会忘记的。白可,你一直不让我把你的名字改成唐可,这样也好,你还不到20岁,有了暂留证,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了。不,是更好。”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感到她抱着他的手紧了一下。她抬起头,睁大发肿的眼睛看他。
他努力挤出笑容,边替她按摩着眼旁的穴位边说:“要不是我关着你,你一定可以找到工作,每天都神采飞扬,把生活进行得有条不紊。你看,现在我得到报应了。
我早知道会这样,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白可啊,以后要擦亮眼睛,你选男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唐一路!”她连名带姓地唤他,眼泪滚落。
他拭去她的泪水,勾着嘴角等待她下面的话。
“一定有办法,我们可以把房子和车卖了,我可以去挣钱。”
“等你把钱挣够,我早就见上帝了。”
“那就先欠着,等你病好了,我们慢慢还,我们……”
“你想的我都想过。你说得很对,非常对。”沾着泪水和汗水的头发一小撮一小撮地粘在她脸颊两边,他为她一点一点拨开,惨笑着说,“可是我累了。”
“不要放弃!”她抗拒着他的悲观,从他沼泽一样的怀抱里跳出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那个男孩的家人,他们一定每天都活在自责的痛苦中,他们不可能忘记,就像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你。”
“总有一天,你会的。”
“到我死的那一天!”
她的身子僵直,她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直到他把她抱住,埋首在她胸前。
在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但他无法保她周全,还要她承受由他自己制成的恶果。
死,反而是最轻松的办法。但他明白,他不能。他至今都无法忘记那男孩的家人在看到尸体的一刻是如何的悲伤欲绝。他不能像那孩子一样,选个自己喜欢的数字,再从那一楼跳下去。他是个男人。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压抑着呼吸,不想让她察觉。此时此刻,他只想祈祷。
上帝啊,如果我祈祷,你是否能够听到。
“嗨。”
门被轻轻叩击,女人圆润的声音打破屋内的沉重。他们同时抬起头。看清屋内的情形后,女人微笑的脸立刻僵住,她抬起肩尴尬地笑着说:“我看门开着所以……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