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有重物坠地的声音,烟雾淡去,他勉强眯起眼睛,模糊看到一团红色。
他试探地伸出手,碰到冰冷的指尖,熟悉的触感令他没有任何考虑一把抓住。
紧紧拥抱的一瞬间,像是经历了生死。
混乱远离,喧哗趋于低微,闭着眼睛看不到外界的疮痍,他们把四周变成一座孤岛,只容下两个几乎要陷入彼此身体的哭泣着的人。
“一路,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白可快要崩溃。
“好,我们回家,回到家,你别想再出来,我不会再让你单独离开!”
用不能再大的力气,他把她死死抱在怀里。心里那颗埋藏已久的名叫饕餮的种子,在蠢蠢欲动,暴出新芽,疯狂滋长。他甚至看到它墨绿色的藤蔓伪装成黑色的翅膀张开,包裹住怀里的人,包裹住她的皮肤,她的血液,她的一切。
而七岁的他正站在他面前微笑。
怔愣间,巨大的阴影袭来,他猛地推开怀里的白可,他能做的唯有如此。
白可还没有来得及惊叫,身后的男人又一次挥舞着棍子砸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冲过去抱住男人的腰把他按倒,趁他吃痛的瞬间,夺过棍子,指着他,看看身后晕倒的唐一路,再看看面前面目可憎的男人,只犹豫了三秒,她举起棍子向他脑袋砸去。等男人不动了,她丢掉棍子转身,腿剧烈地打战,迈不开步子。几乎是爬着,她来到他身旁,抱起他,把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想站起来,腿总是打软。
从他发间流下的血缓缓染上她的肩头,咬着牙试了一次又一次,她终于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他所有重量。
催泪的烟雾散去,除了在暴动中受了伤来不及逃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碎玻璃溅落到很远的范围。最初引起混乱的爆炸来自一家瓷器店。白色的瓷片上沾满血迹。她从店前经过,瞥了一眼,心中出奇的镇定。
在警察的帮助下,她把他送上救护车。到了医院,唐一路已经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被诊断出有中度脑震荡。
头疼,还有眩晕感,外界的声音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像是有石头落地再弹起,眼角的余光中,他又看到了七岁的自己。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颗水晶石头,举过头顶对着窗外的阳光。石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射在他眼中。那是一颗小小的骷髅。
“一路,你醒了?”白可看到他睫毛在扇动,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询问。
他循着声音想看清她,可眼睛无法对焦。手心里传来温暖,他反握住她的手,嗫嚅着说:“不要走……”紧接着,又陷入黑暗。
护士走进来对焦急的白可说:“你不用担心,伤口缝合得很好。因为脑震荡,他在恢复其间会经常头晕头痛,只要休息充分,没几天就可以康复。”
“恢复期间要一直住院吗?”白可问。
“最好留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你可能需要给他准备些衣物和营养品。”
“好的。”
白可听护士的建议回家拿衣服。医院离公寓很远,为了省车钱她决定走回去。
两辆消防车一前一后呼啸而过,急闪的灯光让她心头一震,手心摊开在面前,刚刚她似乎杀了人。不,应该……应该没有死,她只是在他胸口和腿上砸了几下,因为实在太过愤怒。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劝说着自己。心怀恐惧,周围人的眼神也顿时变得怪异。
她不禁埋低了头,加紧脚步。
快到家的时候,她又看到一股青烟从楼群中袅袅升起,逐渐汇聚,在蓝色的天幕下翻涌奔腾。
是火!她立刻反应过来,发足狂奔。
刚刚从身边经过的消防车正停在公寓楼下。她抬头看去,公寓的一侧已经被火焰吞噬。即便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熊熊火焰燃烧时散发的巨大热力仍是灼得她脸颊发烫。
不留神撞上一个消防员,她一下跌坐在地。
朱红色的壁纸上画着一朵一朵的小雏菊,黑色的帘子经常让她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沙发的布料很粗有几次把她的背磨破了皮,而他最喜欢给自己倒一杯金酒,坐在窗边细品,她还是想不起来那窗帘有没有流苏。
呵呵,家没了,她居然还在想这个。
一双双腿从眼前走过,有驻足的,有绕开的。有人不停喊着上帝。同住一楼的几个女人泣不成声。
自从妈妈被扔进海里,她就练就了一个本领,不管面对多大的变故,不管遭受多大的痛苦,都能冷静视之。不是漠然,而是把所有情绪放在一边,先解决眼前的事。从前,眼前的事对她来说,就是活着,不被抓住。现在,是和他一起,活着在一起。
可她心里还是有排解不了的难受。
水管出水的声音和火焰风般的呜鸣夹杂在一起,她眯起眼睛,水火交接中,家的样子完全看不清。
啪,她给了自己一巴掌。慢慢地,才哭了出来。
哭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魏明明。不知她家有没有起火。擦干眼泪绕过火场,她跑到曾经迷路的地方,眼前所见依旧是火红一片。
掩映着仓库的树木烧得焦黑,附近的居民楼也没能幸免于难。居民们正在消防员的指挥下疏散。
看到路边被踩扁了的圣诞彩球她才想起来,今天本该是个欢乐的节日。到底是谁给他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不忍看下去,她转过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定睛一看,正是魏明明。
她没有跟随人群撤离,而是呆立在原地。
“明明姐!”她高声叫。魏明明没有应。白可拨开人群奔到她身边重新唤了一声。
魏明明给了她一个极冷的眼神,表情一滞,忽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得站都站不稳。白可扶住她,想她必定是难过之极才这样反常。
笑声没有停止的迹象。远处突地传来一声吼:“是她!是她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