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司李示谕一件据黎平古州清江天柱绅商姜兴国等为弊重害深恳示禁革一案。批查各行贸易价值皆听买卖二家当面议定为准。他人不过从旁赞成而已,若如粘单所呈,黎属卦治王寨茅坪等处木价系随主家一喊逼令山贩依从,其余开盘议价争购山料、锃色、短平码抽经费加江银,山贩脂膏几何,岂堪层层剥削。阅之实深愤懑,准即如禀逐条示禁,以杜争竞。此谕。六月十五日示。
贵州通省缮后总局为据黎平等绅商姜等弊重害深各情一案。
批仰该据禀移东道转饬弹压委员杨守会同黎平府查明妥议以凭核办可也。此谕。六月十六日批示。六利九计抚藩臬加总局共遽四一处。
二、三江木行之“利权”的流变
三江木行之“利权”,应从乾隆年间张广泗批准设立总木市起。此前是“自行砍伐沿河售卖”,没有独专利权的情况。
(一)从乾隆立市起,至嘉庆初年的木行“利权”
据嘉庆六年(1801)的断案公告,茅坪、王寨、卦治“三寨苗人,邀同黑苗、客商三面议价,估着银色交易后,黑苗携银回家,商人将木植即托三寨苗人照夫”,“而客商投宿三寨,房租、水火、看守、扎排,以及人工杂费,向例于角银一两,给银四分,三寨穷苗得以养膳,故不敢稍有欺诈,自绝生理”。
又据嘉庆十一年贵州布政使司、贵州等处提刑按察使的布告,“出产木植,向来分年运茅坪等三寨,听候各省客商,携资赴三寨购买。该三寨人,与主议价成交。商人即托寓歇主家雇工搬运,扎排看守,每价与一两,商人给钱四分,以为主家给商人酒饭、房租及看守木植人口,并扎排缆索等费用。茅坪三寨等山多田少,穷苗赖此养膳”。
可见,此阶段木行还刚起步,没有形成可以“一口喊断千金价”的权威。在官府的文告中,都是称呼这些为“木商”、“客商”服务的木行,为“三寨人”或“穷苗”。他们提供的服务项目有:雇工搬运、扎排、看守、提供住宿、酒饭和缆索等。他们获得的报酬是多少呢?是一两码子木材,给报酬银四分,还是所付木价每一两银子,给报酬银四分呢。
如果是后者,则每两银价,给佣金是四分,则佣金的比例是4%。如果是前者,则要看木材单根的大小,如果是中等,可能是四根一两码子,则要数木材交易的根数,来确定佣金报酬。因为清朝白银的计重单位从大到小依次是两、钱、分、厘,相邻之间的进率是10。而木材体积计算单位,从大到小依次是两、钱、分,围木计码,逐地增值,不同于白银的进率换算。当然,笔者倾向于按银价比例计费。
由此,似乎不能就下结论:“木行的主要收入是按照规定向木商提取佣金,亦称牙口。一般是按交易额提取百分之五”。牙口的使用也是值得商榷的。留待下文探讨。
总之,此阶段的木行的“利权”,来自于为木商(即水客)提供垄断性服务所获固定比例的佣金。从资料看,并没有向黑苗(山贩或木主)收取什么佣金。但是,“估着银色交易”,肯定存在兑比率的问题。也留待下文探讨。
(二)从嘉庆末年起,至道光末年的木行“利权”
从前引的“具禀”文稿可以看出,从嘉庆末年、道光初年开始出现一个新名词“毛价”。按照“毛价”,起初“每两折兑九钱八分六厘。道光中年改为五兑,每两毛价尚兑银五钱。至道光二十三四年兑价不一,争竞无休”。后来,地方绅商禀报官府,“仍照五兑,每两毛价合九八,扣实银三钱八分七厘,断定以九九五之漕平”。
前引“禀稿并粘单”解释道:“道光年间议批毛价,每两毛折兑实银五钱,每两毛抽行用实银九厘,抽牙口七厘,抽江银三厘五”。
联系下文将引的《黔南利弊问答》,可见,这一阶段出现了新的抽扣名目:一是木材交易的毛价折兑成实银,会扣减山贩的实际收益,扣减幅度是50%,而由行户得利;《黔南利弊问答》给出解释道:“毛价者,虚价也,张大之言也。每壹两毛价折银三钱壹分三厘,必三百一十九两五钱毛方折银壹百两。”“毛价”可能就是木行开盘时的喊价。
二是向水商抽行用,每两毛抽行用实银九厘,抽扣比率是0.9‰,即万分之九;三是向山贩抽牙口七厘,抽扣比率是0.7‰,即万分之七;四是向山贩抽取江银三厘五,抽扣比率是0.35‰,即万分之三点五。
由此,可知牙口和行用是不同的收费名目,不混淆。
(三)从咸丰初年起,至光绪十四年的木行“利权”
由前引“禀稿并粘单”可知,木行除抽扣毛价、行用、牙口和江银外,还增加了名目,即抽取厘金,山贩为四厘(万分之四),下河水客是一厘(万分之一)。后来,厘金政策被取消,木行改“厘金”为“经费”,水客不交,而统统由山贩交,抽取的比例是万分之五。
此外,还向下河客商,领取资本,径上山头,与山贩争购木材。故意拖延开盘议价的时间,故意拖延兑银的时间,让山贩和木商的歇店时间延长,赚取更多的行用和牙口。兑换银两,不是根据“银两鋥色,以九八为通用,高申低补”,擅定标准,损害山贩和水客的经济收益。擅自喊价,逼迫山贩接受,损害山贩利益。
(四)从光绪十五年,至宣统年间的木行“利权”
光绪十五年(1889)坌处、清浪、三门塘也请贴设店开行。下面所引的《黔南利弊问答》,可以推断是宣统年间天柱县坌处等寨人所作,它较为详细地解释了一些抽扣名目,并大致估算了木行的利润之厚。
黔南利弊问答
客自黔南来者,主人问曰:“客亦知夫两江之情形乎?亦知夫木行之利弊乎(黎属之毛平、王寨、卦治为“三江”,在上流,故曰“内三寨”,轮流充当木行,名曰“当江”;天柱属之坌处、清浪、三门塘、大冲,在下流,为外江,亦当木行,故曰“两江木行”,相去三十里)?”曰:“知之。何为而不言曰难也。夫木植之利过如土药(土药一百两仅值银二三十两,若木每百两码必值银一千四五百两不等),而行户之弊甲于苛政。溯两江之私充木行也,已历两百余年矣。相沿既久,流弊滋多,痼习已深,剔除非易。然在昔日之客商尚未深受其困也。迄黎平俞(俞渭)任内,适天柱余(骏年)改私为公,请帖在江外之坌处开行(即同仁和木行),遂亦使王寨之王庆云依照坌处办理(请帖者只王庆云一人,而当行户者三江不下五六百家。名虽公行,其实与私无异)。又虑两江口岸利不能专,乃每年认纳天柱公费银六百两,愚坌处撤行歇业,让三江独当行户(坌处行户方开半月,时镇黎两府主在毛坪会合商定坌处撤行,三江每年照纳天柱练饷六百两。迄歇行后,竟被黎府粉词上禀,全数骗销),于是三江特揽利权,多方剥削。其所抽扣者,较昔加倍。盖客商之困不在无贴前,而在有贴后也。
查三江无贴之时,山贩卖木,每壹百两毛价(毛价者,虚价也,张大之言也。每壹两毛价折银三钱壹分三厘,必三百一十九两五钱毛方折银壹百两),水商兑出实银叁拾壹两三钱,山贩收银贰拾捌两八钱五分,行户抽银贰两四钱五分。请帖之后,木商兑银则照旧规,而山贩收银减至贰十六两,行户抽银伍两三钱。除纳厘金玖钱,加补厘金库平库色壹钱,余银四两叁钱统归行户,谓为牙口、行用、纲银、扣称扣色扣招、经费等项费用,合捡每年簿据,卖木共有六百万毛价之多,即生意减色,亦不下四百万余两,以肆百万两照抽四两三钱,应得银叁拾柒万余两。而山贩必卖毛价叁百壹拾九两伍钱方得银壹百两,内除去以上所抽,共去壹拾柒两零八分,只剩银捌拾贰两九钱贰分。又开去行户伙食、雇工、买缆、夫脚各色外,则所余之银不过柒拾余两。此山贩所以困于江内有贴后之加抽也。
若江外行户无有牙贴,专抽水商,而水商买木既于每百毛价内开去江内行用银玖钱,又于每百实银外重出江外行用叁两六钱,则买壹百实银之木,合出行用银陆两伍钱三分,一买木而两当行。此水商所以困于两江行户之明同也。江外抽水商约三万两,合江内抽山贩拾柒万两,共抽银贰拾万两有奇,皆系行户陋规以之靡费者也。
问:何为牙口?盖行户抽山贩以作房租、灯油、雇工之费也,于买百两毛价内抽银柒钱,以肆百万两毛价计之,每年抽牙口银贰拾八千余两。不知山贩住在三江行内,每人每天必另开行户伙食银一钱,实与饭店无异。若雇照料之工人,山贩自行开钱。木运到行,行中无人招扶。设遇失盗漂流,亦不耽承理落,惟坐收木数、议木价、坐抽行费而已。
问:何为行用?盖行户抽水商以作房租、劝盘、工人之费,于每百两毛价内抽银九钱,以肆百万两毛价计之,每年抽行用叁万六千余两。不知“三帮”水客(徽州、临江、陕西为三帮,住三江买木,名内帮客)住三江行内自行开伙造食,自带小伙下力。又开行户月费犹如徙居者。若系五勷水客(五勷者,芷江、天柱两属勷成之客也,江外行户住五勷之内,亦住三江买木),每人一天开伙食壹钱,现山贩同一规模,所抽行用单作劝盘一宗而抽银至九钱之多。又俨与厘金相类,况此项全在山贩卖木价内扣除,名抽水客,实抽山贩。至于江外避讳私行,改行用为用钱,住江外者为外水商(湖南之河洑、永州、长沙、益阳、湖北之大冶、江夏、黄州、汉镇等处之客,住江外,为外帮客),无有三江码头,不能进江,均由江外水行户代买,兑木银壹百两必开三两六钱以作用钱,每年约抽叁万两有奇,合两江所抽行用,共六万六千余两。
问何为纲银?纲银者,众银也。三江各设纲局一所,随活菩萨轮流抽银。其抽法有二:一于长木每百两毛价内抽山贩银三钱五分,一于卖短椿木桐每百实银抽山贩四两,二宗共抽银壹万五千余两,谓作纲绅薪水、巡丁口粮、练军月饷、纳解贴课等费。不知三江共设守船一只,巡丁四人,每年发口粮共垸百贰拾两。毛坪缉捕练军拾名,每年支月饷银贰百肆拾两。至于贴课,所纳不多,即除去一切应用之费,亦必每年余”万贰千两,半归纲局花用,半归纲绅瓜分。所以,三江人视为利数,争当纲绅。或谋夺不遂,抑郁而服毒毙命者有之(如卦治文千层之子毒毙时),或分赃不平,因仇隙而酿成诉端者亦有之(如毛平龙春方被控是)。若无故之设筵演戏、有事之行贿公庭,是又三江之陋习,亦即三江之能技也。现任万府深悉诸弊,委绅设局,于纲银内提抽四分作膏火,并选三江子弟送入书院,翼望培植人才,以化蛮苗气习。殊被纲绅(文名正、龙秉震)纠集闲亡毁局殴差,并抄已允提抽之王森林等八家,旋敛鑫上控万府,官长倘敢抗违,而民商之受其欺侮无论矣。今年四月会匪縻集王寨,斗杀姓王名牛皋者,继此连杀四命,而三江纲绅不惟通融,且代贿和苟,不与匪同情,何其纵容乃尔痞徒充斥劫夺之事?时常有之谓纲银皆之属,谁曰不宜。
何为扣称扣色扣招?扣称者,三江每百银兑帐必九八五过称,扣到搭称码银壹两五钱;扣色者,三江九层(锃)银色作九六四申水,扣色银叁两六钱;扣招者,山贩每挂毛排用水招壹把,卖木扣银壹分。照壹百两毛排,作叁拾壹两叁钱,兑账折摊合成扣银壹两七钱。以四百万两毛价计之,共扣银陆万捌千余两。惟水招素扣山贩以补水商。若称色二项,昔则扣诸水商以补山贩,今则转口山贩以补行户。揆其弊端,由三江兑帐专由行户,在水商既行补足称头、水色,而行户仍以九八五之称、九层水之银过付山贩。或将银汇兑银号,致银号从而愚弄之,扣于之,拖欠之。而所谓补称补色者,仅充行户之中饱已耳,安保血资之不入市侩榖乎?兑账之案如林,正坐此弊。
这一阶段,除了前面抽扣名目外,又增加了纲银、扣称、扣招三项名目。扣色,即前面“禀稿兼粘单”所提到的八大弊端之一的“兑折向无定局”,到宣统年间变成“扣色者,三江九层(锃)银色作九六四申水,扣色银叁两六钱”,百两九层银色的银子,扣3.6%。
三、三江木行之“利权”的根源
清代三江木行之所以能独享“利权”,首先自然是得益于官府的批准,类似于现在行政许可的垄断经营性质;其“利权”之厚,则是由于行户的垄断地位决定的,他们“有抽扣无服务、有抽扣少管理”,甚至私抽乱扣,官府的日常监管不力。最重要的是,木行的职能是既公又私的。不仅负担着很多的社会管理职能和公共服务的职能,比如缉道、发展教育,而且还负担着政府财政职能,是政府的税收机关。木行是一个公私混合的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