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伊克沙漠之后海九年与一只俄商的驼队相遇,驼队进入了乌兰穆图山口。等到驼队走出大山的时候,海九年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俄罗斯的地域。横亘在中俄边境的萨彦岭不是一座可以随便翻越的山岭,它是中俄两国之间的一座界山,在乌兰穆图峡谷南北的两侧分别都有中国军队和俄国军队守卫着。俄国的驼队只所以能够顺利穿越山谷是因为驼队的老板与守卫军队有勾结,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商人们把中国和俄国的边防部队都买通了,这在中俄两国的商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事实上海九年第一次走驼道的时候就穿越了萨彦岭,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走私商人工作,更不知道走私驼队是在为大盛魁运送货物。但是现在海九年明白,他作为一个单个的驼夫跨过了国境要想在回到萨彦岭的那边简直比登天还要难。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在俄境留下来。不久海九年就被俄罗斯西伯利亚茶叶公司聘用了,作为一位普通的检货员。这个差事是一个偶然机会得到的,海九年遇上了邝伙计,就是那个曾经在乌里雅苏台林掌柜的店铺作伙计的邝振海。林掌柜的店铺被俄国伊万通并以后,最初邝振海为伊万所聘用作店铺的经理,后来就干脆剪了辫子加入了俄罗斯国,成了一个黄皮肤的俄罗斯人。海九年与邝振海的相遇说起来也很有戏剧性,俄商的走私驼队到达货栈之后邝振海亲自验收货物。驼队一列一列的进入货栈的院子接受检查。海九年牵着骆驼——他是以驼夫的身份进入俄境的——邝振海看着海九年把头驼的货驮子卸下来,打开包。
邝振海穿着整齐的西装,脖子上结着黑色的领花,头戴一顶灰尼子礼帽,手里拿着一个海豹皮缠着的马鞭,马鞭的吊环套在他的手腕上,他拿马鞭在左手的手掌上轻轻的敲击着走向海九年,用俄语说道:“你动作快点,后边还有人等着,”
“我知道了,”海九年匆匆忙忙解着绳扣,那绳扣却是怎发也解不开。“他妈的,这营生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驼夫干的。”邝振海摇晃着身体已经走过去了,听见海九年说话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
“你刚才说什么?”邝振海走到了海九年跟前,用俄语问海九年。“你是谁?你懂的俄语?”
这时候海九年才注意到验货的俄商经理是个中国人,并且他的那张脸也让海九年觉得十分熟悉。望着邝振海的那张脸海九年脑子里迅速旋转着,一时间有些发愣了。
邝振海刮剃的光光的脸上表情集聚变化着,他眯缝着又眼瞄着海九年的脸看了半天,那双眼睁大的时候邝振海笑了:“俺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俺也好像认识你,”海九年注意的观察着邝振海的脸问道。
“你是在喀尔喀乌里雅苏台做过事吗?”邝振海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大盛魁那个伙计古海。你还认的我吗?”
“我也想起来了,你是马尔金?泽克夫。”
“我的中国名字叫邝振海。”邝振海高兴起来了,他转身向屋子里高声喊叫着,“比尔!出来一下,替我检查一下货物,我遇到一个老朋友。”
邝振海拉着海九年手把他让到屋里去了。桌子上是一只红铜的巨大茶炊,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起了往事。
“洞房花蜡夜,今榜提名时……”
“他乡遇故知,这是人生的三大兴事啊。”
“不行,”邝振海跳起身来走到柜子跟前取出一瓶酒,“今天我们光喝茶不行,一定要喝酒才能过瘾。”
“好,我喝。”
邝振海打开酒瓶咕咕嘟嘟的把酒倒进两只高脚杯。
“这是俄罗斯伏特加,也很有劲的……”
两个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邝振海立刻又把酒杯倒满了。
“古海,我们在这里相遇真是太难得了。”
“我现在叫海九年,”
“我知道了你为什么拉骆驼,我还知道你媳妇到处在找你。真是个好媳妇呀他送我半个馒头。”
“你说清楚点,半个馒头咋回事?你怎么会见到我媳妇?”
“咱们喝!……古海啊,咱俩是不同的命运相同的遭遇,你被大盛魁开销,失掉了自己的名誉再也不能回家。我还不如你,家里干脆就不认我这个儿了。前年我回家了,结果父母连家门都不让我进,我在院子里跪了三天……第三天头上你媳妇杏儿到我家打听你的消息,我正饿的眼睛直冒金星,杏儿来了她把半个馒头送给我。我一辈子都记着那半拉馒头。”
“杏儿说什么了?”
“她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你们村里还有一个张婶,她们两个像疯了似的,只要听说哪个村里有从归化这边回去的人,不管多远她们都要跑去打听消息。”
“我知道,张婶是我家的邻居,她男人到口外二十多年没有消息了。”
“喝,咱俩今天得好好喝,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多少年了没有家乡,”邝振海向海九年举举杯,发现酒杯是空的。“我再打瓶酒。”
这时候海九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哭泣声在他的喉咙里滚动,干裂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泪水在他那张乌黑的脸上冲出了许多白道道。他把邝振海端满了酒的高脚杯抓在手里,也不管邝振海怎么样,只管把那酒杯在嘴上咕咕嘟嘟的喝,眨眼的工夫那酒杯就空了。
“就是因为这个,我的爹娘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骂我是判逆,村里的孩子们往我身上吐唾味,拿小柿子打我,一个老太太还拿鸡蛋摔我,骂我是假洋鬼子……。”
邝振海一把扯下脑上的礼帽抡开胳膊把礼旧丢开去。他揪着自己脑后的头发拼命的撕扯着。一绺一绺的头发在他的手指缝间飘落下来掉在了油了褐色油漆的木地板上,邝振海也哭了。
“我对不住你,邝哥,”海九年把邝振海的一只胳膊抱住,“过去在乌里雅苏台的时候我恨你我瞧不起你。现在我理解你了,在大清的国土上做大清的臣民不容易。你的心里有你的苦处。”
邝振海把海九年推开,他把手伸到怀里去抓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全都是卢布。他把那些票子拍在桌子上,问自己:“我挣这些钱有什么用,父亲说花我的钱他丢人,说了他宁肯饿死也不花我的肮脏的钱。”
“如今我们俩是同并相连了,都是不有家不能回了。”
邝振海猛的跳起来,他扑到了海九年的身上,两只手抓着他的衣领问道:“你说,我脑后没了辫子,中国人骂我假洋鬼子,俄国人也不拿我当自己人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邝振海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不是一下子下去的,他的身体像柔软就像没有骨头似的慢慢的滑落到地板上去,伏特加洒在了他的西装上。
海九年的思路在自己的情感轨道上滑行,一个的念头顽固的占据着他的头脑,无论邝振海怎样解释,甚至把他见到杏儿时的细节一再描述给海九年,海九年对他的话仍然不能相信。海九年与邝振海滚落在一起了,他几乎是凑到了邝振海的脸上把一个问了许多遍的问题又一次提出来:“你真的见到我媳妇啦?”
“当然我见到了,你媳妇她给了我半拉馒头。”
“不可能,你说我媳妇她长的什么样?”
“你媳妇她长着一双杏核眼。”
“她有多高?”
“这么高,”已经喝的要大醉的邝振海把手巴掌举到自己的头顶上去了。
“你胡说,”我的媳妇我自己知道,“她的个头才到我下巴呢。那还是我十四岁那年的时候,你比我还高我媳妇怎么能高过你的头顶呢?”
邝振海舌头已经发僵了他吭吭哧哧的说着又一次把手巴掌举到了头顶上。“你媳妇……,她,就就是……高!”
“你胡说,你好好给我说,你倒底是见到我媳妇没。”
但是邝振海已经睡着了,他的长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涎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隐没到他的胡子里了。
他们一连喝掉了六瓶伏特加,后来海九年也伏在地板上睡着了。
海九年在邝振海的手下做事了,邝振海把他安排到了货物检验员的位置上。这工作海九年做起来十分轻松,差不多每隔一两个月才能有一支驼队从中国进入他们这座城市。他们居住的那座城市名叫伊尔库次克。在其余大部分时间里海九年都处在一种百无聊乱的状态。常常的海九年被邝振海喊去陪他喝酒,两个人一边对饮一边用家乡话聊天。在他们的谈话中反复出现的是晋中飘香的的田野、在庄稼收后的季节人们的喜悦、还有故乡温暖的气候。
很短的时间里他就适应了当地的坏境,当着众人的面海九年向邝振海请示工作的时候都用流利的俄语称他“马尔金?泽克夫”。海九年俄语很快就说的非常流利。
海九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辫子。曾经有好多次俄国伙计拿他的辫子取笑,甚至有人拿来剪子让他把辫子剪掉。这些举动引得海九年勃然大怒,为此他不昔与人大打出手。后来海九年从布利亚特人手里买了一顶硕大的狐狸皮风帽,他把自己的辫子盘起来掖进帽子里边。这样单从外表看人们已经无法判断他是一个中国人了。好在西伯利亚气候非常寒冷一年里差不多有三个季度需要戴帽子,海九年的辫子就很少有人看到了。但是在夏天和在屋内就很不好办了。为了这个碍事的辫子他要费很多口舌,后来他又想了一个办法做了一件高领的上衣,他把辫子塞到了衣服里边。所以因为辫子的事情引出一些麻烦,是因为最近一个时期在伊尔库次克出现了一些紧张的气氛,当局发现有一些英国人正在以旅行为名到伊尔库次克剌探情报,他们混入社会的各个阶层与人们交朋友。到处打探消息,当局已经抓住一个叫奥斯丁的英国人,已经证实这是一个英国情报机构派出的间谍。
古海与米契珂相遇。古海问起了他的爸爸老康达科夫米契珂说:“我爸爸如今可是过上了清闲日子,他回到了格鲁吉亚家乡,你知道的我们祖上在硌鲁吉亚巴统有一处庄园,有五百公顷土地。”
“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清福了。”
“不,你完全猜错了。我的父亲是一个生来就闲不住的人,正像你刚才说的巴统那地方是一片四面环山的小蓬地,气候温和而湿润。问题就出在这里我父亲在那里要做一番大事业。”
“一个老头子还能做什么大事吗?”
“他要在巴统开辟一片茶园。”
“什么?你是说你爸爸在俄罗斯的地方要种栽茶树吗?”
“是的,这回你知道了吧我的爸爸要干的事业可是真够大的。”
“真的匪夷所思!”古海感概道,“这事也真是够大的。你爸爸真要是把茶树在俄罗斯的土地上种活了真是奇迹了。”
“你说对了,就连我们的女皇听到了这消息也感到非常意外呢。女皇说了,如果我父亲真的栽培茶园成功的话,她将亲手发给我父亲一枚奖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