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动物中间,马是身材高大而身体各部分又都配合得最匀称、最优美的。如果我们拿它和比它高一级或低级的动物相比,就发现驴子长得太丑,狮子头太大,牛腿太细太短,与它的粗大身躯不相称;骆驼是畸形的,而最大的动物,如犀牛,如象,都可以说只是些未定形的肉团。颚骨前伸本是兽类头颅不同于人类头颅的主要原因,也是所有动物的最卑贱的标识;然而,马的颚骨虽然也大大地向前伸着,它却没有驴的那副蠢像以及牛的那副呆像。相反,由于它的头部的比例整齐,它有一种轻捷的神情,而这种神情又恰好被颈部的美烘托着。马一抬头,就仿佛想要超出它那四足兽的地位;在这样的高贵姿态中,它和人面对面地相觑着;它的眼睛闪闪有光,并且形状很美;它的耳朵也长得好,并且不大不小,不像牛耳太短,驴耳太长;它的鬣毛正好和它的头相称,装饰着它的项部,给予它一种强劲而豪迈的模样;它那下垂而丰盛的尾巴覆盖着、并且适宜地结束着它的身躯的末端;马的尾和鹿、象等兽的短尾,驴、骆驼、犀牛等兽的秃尾都大不相同,它是由密而长的鬃毛构成的,仿佛这些鬃毛是直接从臀部生长出来,因为长出鬃毛的那个小肉桩子很短。它不能和狮子一样翘起尾巴,但是它的尾巴虽然是垂着的,却于它很适合;因为它能使尾巴向两边摆动,所以它就有效地利用着尾巴来驱赶苍蝇,这些苍蝇很使它苦恼,因为它的皮虽然很坚实、又满生着厚密的短毛,却还是十分敏感的。
面对眼前的苦难,人们会因为幸福而感到羞耻。
社会的不公正
——[法国]拉布吕耶尔
社会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比比皆是,叫人触目惊心。可是,也有人吃早熟的水果;他们要求土地违反节令生产出果实,以满足他们的嗜欲。一些稍有些积蓄的白丁,竟然可以一道菜吞下百户人家一天的生活费。谁愿意去同这些极端荒唐的现象作斗争呢。如果可能,我既不愿作不幸者也不愿作幸运儿,一种可以不愁温饱,还能有些余钱买点喜好的小玩意的生活,即是我理想的天地了。
面对眼前的苦难,人们会因为幸福而感到羞耻。
望不到边际的田野上,许多黑点在不停地摇动,细看来才发现,他们的皮肤是黝黑的或者灰色的,被太阳烤得焦亮;他们不知疲倦地掘着地、翻着土,好像被拴在那儿;他们好像会说话,确实,他们是人。夜晚,他们钻进污秽不堪的破屋,他们以劣质面包、冷水、土豆为永久的食物;他们使别人免除播种、耕耘和收获的劳苦,因此,倒是他们应该享受由他们劳动收获的精细的面包。
我认为平民百姓与大人物比起来,更需要生活日杂品,而后者却欲壑难填。一个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做任何坏事损害别人,一个大人物不会做什么好事但可以犯下昭彰的罪行;前者为和平而生,后者则生来包藏着损人的祸心;前者身上是以天真纯朴的形式表现的粗鲁和直率,后者身上是以彬彬有礼的外表掩盖狡猾和腐朽的处世之道;老百姓没有才智,而大人物没有灵魂;前者普通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真正善良的心,后者华丽的外表下窝藏着一颗自私自利的私心。如果要我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快乐使灵魂美善,使人心柔和。互相理解是这样的难,即使是爱人之间也同样如此。
穷人的眼
——[法国]波特莱尔
不要费尽心思猜测我恨你的原由了,我直接告诉你不是更好吗?因为你是这世上所能找到女性隔阂的最美标本。你认为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已足够长,但在我却还觉得刚刚迈步。我们互相应许,我们当有同一思想,我们的两个灵魂当成为同一个灵魂;一个梦,并没有什么新奇,不过人人都梦见,却不见有人去实验过。
你是浪漫的,你有些累了,不顾夜晚的冰冷径直坐在咖啡店外边。虽然咖啡店还在用石灰涂饰,但已经显示它的未曾完成的华美了。那咖啡店辉煌了。那煤气灯发出新开张的所有的热力,用了它的全力照着墙壁,照着炫目的白镜上的闪烁的玻璃片、檐下与柱上凹形装饰的贴金;棕毛狗被圆脸的侍从紧紧拉住,那神色不安的鹰是贵妇人们的笑料,仙女与女神头上顶着果物包子与野味,赫柏女神与加尼米德美少年伸长臂膀,端着色彩斑斓的水晶托塔……历史与神话合并起来,造成一个饕餮者的乐园。
街道中间,我们的对面,站着三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面容憔悴的男人,一手搀着一个孩子,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还不能走的最弱的小孩。他是替代保姆的职务,带了他的小孩们,来享受用夜间的空气。他们都穿着破衣。三张脸都非常严肃,六只眼睛盯着新咖啡店,都非常地惊奇,但因为年纪不同感受也不尽一样。
那父亲的印象:“这多么美,这多么美啊!人家几乎要想,所有穷人们的金子都走到这屋里去了。”小孩的:“这多么美,这多么美啊!但这屋里,只有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才能进去的。”至于那最小的小孩的印象,他的目光是茫然的,他除了蠢笨而深厚的喜悦以外,没有别的表示了。
快乐使灵魂美善,使人心柔和。这是对的,至少这晚上我是这样。我不仅被这一家人的眼睛所感动而且我还为那比我们的饥渴更大的酒瓶和酒杯而感到羞愧。我回过来看你,可爱的,我希望能够在你眼里读出我自己的思想:我用我的眼看进你的眼去,这样的感觉是异样的甜的,你的碧眼,在那里是浮动所主宰的、带着醉意的月光。可你却对我说:“这些人真有点讨厌,张着那么瞪视的大眼睛!你还不去叫侍者把他们赶走?”
互相理解是这样的难,我的天使,即使是爱人之间也同样如此。
一切伟大的行为或思想,开始都是荒谬的……荒谬的世界诞生于卑微中,但由此衍生出它的崇高。
荒谬
——[法国]加缪
一个人给自己下定义时,伪装和真诚的冲动是必然的依据。因此感情上有把下层的钥匙,此心很难求得,但它会局部地从感情所含的行动和它所采取的心理状态中泄露出来。很明显,我这么说是在界定一种方法。但同样很明显,这是一种分析方法,而不是一种知识方法。因为方法涉及形而上学,它经常会无意地提及自己宣称为未知数的结论。同样,一本书的最后几页在开头前几页就已经包含了。这种联系是不可避免的。此处我所界定的方法,承认一切真实的知识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描述事物的外观,只能预测气候的趋向。
也许在迥异不同但却密切相关的知识世界里、生活的艺术世界或艺术世界本身里,我们能够克服荒谬那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荒谬的气候是一个初始,其结局是荒谬的宇宙和那种心智状态,它以其真实色彩照亮了世界,进而那具有特权、铁面无私的形貌也被引导出来了。
一切伟大的行为或思想,开始都是荒谬的。伟大的作品,经常诞生于街角或餐馆的旋转门边,因此它是荒谬的。荒谬的世界诞生于卑微中,但由此衍生出它的崇高。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人们问你在想什么,你回答“没什么”,这可能是一个托词。深知此理的大都是恋爱中人。但如果那是个真诚的答复,它象征着灵魂由奇异状态中的虚空变得充实,日常生活姿势的锁链断裂,人心徒然地追寻新的链环,那么,这答复就成为荒谬的第一个信号。
碰巧这舞台坍塌了。吃饭、坐车、工作四小时;吃饭、睡觉,以及接踵而来的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依照着同样的节拍——大部分时间里跟上这种步调并不难。但是有一天,“为什么”这问题产生了,于是,万事复始时,你会感到极端不耐烦和疲惫。“开始”——这很重要。履行机械化生活最后的结果就是疲惫,但同时它却产生了意识的冲动,它唤醒了意识和接踵而来的一切。接下去的行为,是重新套上那链环,或者是豁然的觉醒。觉醒的结局及时导出后果——自杀或复原。疲惫本身令人生厌。我必须宣称这种感觉很好。因为万事始于意识,除了通过它,任何事情都毫无价值。这种论点显而易见,在概略地探讨荒谬的起源的过程中,暂时这些就足够了。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纯粹的“焦虑”存在于万物之始。
在现代的社会,还有人把无罪难民的受难情形当成名胜古迹般,争相参观,而后没有人会认为这种相同的命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人类的迷途
——[德国]歌德
人类真是不务实际的家伙!每个人都一样。当附近的人发生危险时,不去帮忙反而像出外参观一样高谈阔论,乐在其中。当大祸临头时,每个人则惟恐避之不及,争先出走。当可怜的犯人被判刑带往刑场时,谁都不想错过热闹,争相前往。在现代的社会,还有人把无罪难民的受难情形当成名胜古迹般,争相参观,而后没有人会认为这种相同的命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这种无可救药的肤浅,也许就是人类的天性吧!
如果有人漫不经心地向你的怀里扔下一块发硬的面包皮,你会泪流不止,以至于浸泡了整个面包皮,然后你吃下它,觉得是多么的苦啊。
伦敦
——[德国]海涅
太阳落山的时候,小汽船正载着我们逆流而上,我们对上游两岸的风光发表了各自不同的见解。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格林威治的一所医院,这所医院是一座宫殿般壮丽的建筑物。它的两幢房子看来真像两只翅膀,这两只翅膀是中空的,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一座森林似的绿山和一座豪宅。这时河上的船只愈来愈纷乱了,当我看到这些大船那么灵巧地互相间避着的时候,不禁异常惊异。每当船只相遇而过,就有些真挚、亲切的脸孔相互致意,这些面孔很陌生,而且以后也不会熟识。大家的船挨得那么近,甚至可以伸出手去同时向对方欢迎和跟对方握别。当你看见那么许多胀得满满的帆的时候,你的心便会跳动起来;尤其是听到岸上的舞曲和划拳的叫声时,你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但是在黄昏的白色的薄雾中,景物的轮廓逐渐消失了,只有无数支矗立着的又长又秃的桅杆依然在望。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人惊异和最使人注意的一种情景。看到这种情景后,我更感到惊异了,在我的记忆里,不断出现那些密如林立的房屋和在那儿挤来挤去的人流,在他们那些笑脸上你只能感到热情、真诚,显示着他们对爱情、饥饿和憎恨等等激动的感情,这就是伦敦。在伦敦的另一头,也就是人们说的西区,上流社会和有闲阶级的世界,那种单调性更加显著了;不过这儿的街道确是又长又宽,所有的房屋都大得像王宫一样,只是装饰没有丝毫特色。此外,我们也可以在这儿看到伦敦比较富有的寓所,在第一层楼上都点缀着一个带铁栅子的阳台,在底层也有一个黑色的栅栏,用来防护低下去的地下室的住所。一些大广场为这个区提供了休闲娱乐的场所,许多像上面描述过的一样的房屋围成了一个四方形,在这个四方形的中央,有一个用铁栅栏围起来的花园,花园里站着一个塑像。在这里根本没有一间稍微逊色一点点的建筑。这儿处处都显示着富有和高尚的气象,然而在偏僻的小街道和阴暗、潮湿的胡同里,却拥挤地住着那些衣衫褴褛和终年以泪拭面的穷苦人。
如果游人只满足于看这些豪华的房屋和宽阔的街道,当然不会了解伦敦的黑暗悲惨的一面的。只偶尔在什么地方的一个阴暗的小胡同口,你才会发现那儿默默地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用她那干瘪的乳房奶着一个婴儿,用她的眼光向人求乞。如果这双眼睛还算明亮的话,说不定你会投去目光,而且因为从这双眼睛里看见了那种莫大的不幸而感到震惊。一般的乞丐都是些老年人,大多数是黑人。他们站在街头上给行人打扫一条小道——这在肮脏的伦敦是有必要的,目的不过是索要一个铜板。那些跟邪恶和犯罪勾连在一起的穷人只有在晚上才从他们的隐蔽所里爬出来。这些穷人的一切不幸要是和处处夸耀自己的、骄横的富人对比得愈尖锐,那么他们就愈怕见太阳;若不是肚子闹意见,他们绝不会在中午露面于街头。他们瞪着不能说话但却是在说着话的眼睛站在那儿,乞求地望着那个富有的商人,他现在正匆匆忙忙地在他们的面前走过,金币互相撞击声从口袋里传出来;他们或者望着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贵族老爷,他像一个喂得饱饱的上帝,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来,并不时向他脚底下的人投下一个贵族气派的漠不关心的眼光,似乎他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蚂蚁,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群低级的创造物。这些人的喜怒哀乐跟他的感觉一概无关,不错,因为这些英国贵族,好像是一种比较高级的什么东西一样,高高地浮游在那些紧贴着地皮的贱民之上。他们只视英国为他们的家,小小的旅馆,视意大利为他们的花园,视巴黎为他们的社交沙龙,甚至视整个世界为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毫无忧虑,毫无拘束地浮来浮去,黄金就是他们的一道护身符,能够以魔法来满足他们的最疯狂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