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获得最高价值。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的生存同样也是艰难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长寿的人越来越多,但遗憾的是:对现代人来说,最重要的生命力却没有多大增长,甚至有人指出,在青年人中,有不少人受不了挫折的打击而委靡不振。还有一些人认为,现代人出现了生命力衰退的迹象。而且,自杀的死亡人数超过交通死亡人数的一倍,以此类推,轻生的倾向日趋严重,社会各界人心惶惶。同时,除事故和疾病外,精神上的压抑感、疏离感、虚脱感等一类社会现象正不断漫延于人们的周围。
在当代,与“生”的力量相比,削弱“生”的力量正几倍、几十倍地增长。也许不少人也和我有同感吧,但是当前,最重要的是正视这样的现实,再次细细地咀嚼一下“生存”的根本意义。
据说人在临死的瞬间,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盘旋。有的人流出悔恨的泪水,使盘旋于脑中的情景一片模糊;有的人从心底感到无限的满足,在充满欢喜中迎接人生的终结。我认为,这其实就是人生成败的分界之处了。
世上有不少身居高位或腰缠万贯的人,但其一生毫无真诚可言,对这些人来说,当然没有真正的人生胜利感,想必只有痛苦的回忆吧。而另一些人不管自己的生活条件多么的艰辛,别人又是如何评价自己,仍诚实地奋斗一生,或为某种主张、主义艰苦拼搏一生,在欢乐的心潮中迎接临终。在自己的人生中取得胜利的这些人,以强有力的步伐抵达生命的终点,以其实际行动为社会、世界和宇宙的一切做出巨大的贡献,他们死得真是伟大。这些人生业绩将在他们心中唤起无限欣喜的激情。
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这期间不时会有狂风暴雨,还会出现电闪雷鸣。但深知创造之乐的生命,绝不会因此而退却。创造本身就是一项最艰难的工作,它是一场打开沉重的生命之门的残酷战斗。当然,与打开神秘的宇宙大门相比,要打开“自身的生命之门”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呀!
尽管如此,工作显示出做人的骄傲,不,应该说这就是生命的真正意义与真正的生活态度。有的人不懂得创造生命的欢乐,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寂寞无聊的了。柏格森有一句话说得真是好,话题中心就是让生命变得更为丰富充实。它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世界增添了光彩的人,人格会更加高尚。”
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只是日常的烦乱生活掩蔽了它的声音。当你夜半突然醒来,你会从心灵的深处,听到悠然的鸣声,那正是奔流不息的泉水啊!
听泉
——[日本]东山魁夷
一群一群的鸟儿飞过空旷的原野,鸣叫着,快乐极了。
有时候四五只联翩飞翔,有时候排成一字长蛇阵。啊,多么壮阔的鸟群!……
鸟儿不停地鸣叫着,它们和睦相处,互相激励;有时又彼此憎恶,格斗,伤残。
今天,鸟群又飞过空旷的原野。它们时而飞过碧绿的田原,看到小河在太阳照射下发出耀眼的金光;时而飞过丛林,窥见鲜红的果实在树荫下闪烁。想从前,这样的地方比比皆是。可如今,满眼都是望不到边际的荒漠。任凭大地改换了模样,鸟儿一刻也不停歇,昨天,今天,明天,它们依然飞过这里。
难道鸟儿们每年都知道它们将飞到哪里吗?不是的,它们到底要飞向何方,谁也无从知晓,就连那些领头的鸟儿也无从知晓。
为什么必须飞得这样快?为什么就不能慢一点儿呢?
鸟儿只觉得光阴在匆匆忙忙中逝去了。然而,它们不知道时间是无限的、永恒的,逝去的只是鸟儿自己。它们飞得那样快,像在与时间赛跑。可它们没有想到,这会招来不幸,会使鸟儿更快地从这块土地上消失。
鸟儿依然忽喇喇拍着翅膀,以更快的速度飞过去……一道泉水穿过森林向远处流去,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这里是鸟群休息的地方,尽管是短暂的,但对于飞越荒原的鸟群来说,这小溪何等珍贵!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这样,一天过去了,又去迎接明天的新生。
鸟儿降落在泉水旁边,亲吻泉水,稍做休息,耐心倾听泉水的絮语。鸣泉啊,你是否指点了鸟儿要去的方向?
泉水从地层深处涌出来,不间断地奔流着,从古到今,阅尽地面上一切生物的生死、荣枯。所以,鸟儿将去何处,泉水必定知道。
鸟儿站在清澄的水边,让泉水映照着身影,它们想必看到了自己疲倦的模样。它们醒悟了,鸟儿作为天之骄子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鸟儿想一一检阅泉水的愿望难以实现。因为,它们只顾尽快飞翔。
不过,它们似乎有所觉悟,这样连续飞翔下去,到头来,鸟群本身就会泯灭的,但愿鸟儿尽早懂得这个道理。
我也是鸟群中的一份子,每个人都是一望无际的贫瘠的荒原上不知疲倦地飞翔的鸟儿。
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只是日常的烦乱生活掩蔽了它的声音。当你夜半突然醒来,你会从心灵的深处,听到悠然的鸣声,那正是奔流不息的泉水啊!
回首前尘往事,多少次在这旷野上迷失了方向。每逢这个时候,当我听到心灵深处的鸣泉,我就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泉水常常问我:你从不欺骗自己和别人吗?我总是深感内疚,答不出话来,只好默默低着头。
我从事绘画,是出自内心的祈望;我想诚实地生活。心灵的泉水告诫我:要谦虚,要诚实,要舍弃清高和偏执。
心灵的鸣泉教育我:只有舍弃自我,才能看得真实。
我想:舍弃自我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然而,泉水明明白白对我说:美,正在于此。
在我心脏血液的流动中回荡的语音,在光影中无声地旋转的音籁,化为绿叶的沙沙声,传到我的耳畔。这声音是宇宙的官方语言。
榕树的语言
——[印度]泰戈尔
红土路从我的窗前通向远方。
路上辚辚地移动着载货的牛车,绍塔尔族姑娘头顶着一大捆稻草去赶集,傍晚归来,撒了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而今我的思绪并不在人走的路上驰骋。
我一生中,为各种愁闷的、为各种目标奋斗的年月,已经埋入往昔。如今身体欠佳、心情淡泊。
大海依旧汹涌澎湃,但在安置地球卧榻的幽深的底层,暗流把一切搅得混浊不清。当波浪平息,忽隐忽现,表面与底层处于充分和谐的状态时,大海是平静的。
同样,我拼搏的心灵憩息时,我在心灵深处获得的是宇宙元初的乐土。
以前我沿路边匆匆走过,无暇注视路边的榕树,如今,我专程来到窗前,开始与他接触。
他凝视着我的脸,心中好像非常着急,仿佛在说:“你知道我的心思吗?”
“我知道,知道你的一切。”我宽慰他,“你不必那么焦急。”
宁静恢复了片刻,等我再度打量他时,他显得越发焦灼,碧绿的叶片摇颤不止,灼灼闪光。
我试图让他安静下来,说:“别着急,我永远是你的朋友、伙伴。千百年来,在泥土的游戏室里,我和你一样,一口一口地吮吸阳光,分享大地甘美的乳汁。”
我听见他中间陡然起风的声响。他开口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在我心脏血液的流动中回荡的语音,在光影中无声地旋转的音籁,化为绿叶的沙沙声,传到我的耳畔。这声音是宇宙的官方语言。
它的意思是说:我在,我在,我们同在。
那是莫大的欢乐,在那欢乐中宇宙的原子、分子瑟瑟发抖。今天,我和榕树同属一国子民,互述衷肠。
他问我:“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挚友,我回来了。”我即刻回答。
于是,我们有节奏地鼓掌,欢呼着“我在,我在,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