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在我们南京,没有几所宅子能比得上您的了!”
“哎唷!你们看这吊灯、茶几儿、地毯,都是地道的美国货,多么漂亮!”
“还有这儿,这浴缸的瓷儿真白!我敢打赌,准是从美国运来的!”
“嗬,嗬,都是美国货,真是没比的!到您府上来,可是大饱眼福哎!”
……
装饰入时的男宾女客,众星捧月般地簇拥在南京市市长刘纪文身边,争先恐后夸赞市长的府邸。
不能否认,宾客们的漂亮言辞后面,或多或少地隐藏着献媚取宠的味道。不过,说句公道话,他们的话也真的反映了实际情况—这所住宅确是够得上一等水平了。这里说的一等,不止是南京和中国的一等,即使是和美国的一等相比,也不会差得太多。
刘纪文像是龙王夸宝似的,得意扬扬地把客人们从一个房间引到另一个房间。一件件闪烁着珠光宝气的家具,把客人们都要看呆了。
“纪文!纪文!你快来呀!”
突然,一串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市长和客人们的兴致。啊,这是市长夫人的声音,听那动静,像是尖刀插到她身上似的。是不是发生什么祸事了?
夫人的传唤就是命令。刘纪文想也不愿意多想,顾不得和客人们打声招呼,急急忙忙地跑向了发出声音的那个角落。
“什么事呀,大龄?”时常听蒋介石这样称呼宋美龄,刘纪文也就把这个词儿带到了家里,“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市长夫人扭着双手,满脸怒气:“你看看窗户外面!”
刘纪文顺从地伏身到窗台上,向外张望了不过一两秒钟,白净的面孔刷地变成了紫茄子色。
“市长、夫人,出什么事啦?”客人们蜂拥过来,在市长和夫人身边围成了一个圆圈儿。到底是有知识的人,他们很快就从主人的面孔上看出了端倪,于是,也一个接一个地顺着窗台向前探出了脖子。
这是怎么搞的呀?不知什么时候,窗根不远的地方,来了一群当兵的,有的在搬土坯,有的在砌墙,有的在和泥,在这儿干起活儿来了!
“唷,他们盖房子哪!”一个穿淡青色旗袍的年轻女郎一声尖叫,把事情给捅开了。
在市长的府邸旁边盖房,而且还是盖土房,不就把周围的幽雅环境全破坏了?怪不得市长和夫人动怒。不过,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跑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
“去看一看,是谁这么不知趣?把他们赶开。”刘纪文整整衣襟,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大模大样地吩咐刚被传唤进来的秘书,“赶走就行了,不用报告他们的长官。”
市长的雍容大度,赢得了一片赞叹声。有市长的一句话,还能办不成事?在南京地面上,能难住刘纪文的事情,客人们还没听说过哩!
但这一回,却出了个意外。秘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不行啊,市长,他们不走。”
“是谁让他们来的?”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堂堂市长怎能不抖抖威风?刘纪文板起面孔,疾言厉色地问。
“是冯玉祥。”
“冯玉祥,他是干什么的?”一个女客轻声问一个男客。
“嗐,冯玉祥你都不知道?他是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老大的官哩!”男客小声回答。
“能比市长官大?”
“大得多哟!”
“不要骗我,大官儿我都见过。”女客鄙夷地耸耸肩头,撇起了嘴,“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冯玉祥?哪一次舞会也没见过他!”
“你呀,真是娘儿们见识,冯玉祥是个土包子,从来不参加舞会……”
客人们的议论,像是在刘纪文心中抹上了一把辣椒。他面色阴沉地踱着步,眉宇间闪出了一股凶气。
好一个冯玉祥,竟然追到门口来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前些时候,刘纪文过生日,冯玉祥派人送来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作寿礼。没想到,打开一看,哪里有半块糕点!里面装着一厚摞状纸,而且全是告市长的,不是告他贪赃枉法,就是告他营私舞弊,弄得刘纪文连生日都没过好。今天,冯玉祥又派人来盖房,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呢?总不会是好心吧?
“不要管他,”刘纪文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用力一甩胳膊,脸上挤出了笑容,“别因为这几个大兵坏了我们的兴致。”
是呀,赶不走冯玉祥派来的大兵,也不能输这口气,更不能让客人看笑话呀!浑身喷着香气的市长夫人也猛地醒悟过来了,尖声叫道:“管他什么军政部长,咱们还乐咱们的!大不了去找一趟蒋夫人。”
夫人一句话,振奋了客人们的精神。谁不知道,刘纪文夫妇的靠山是主席夫人宋美龄啊!顿时,主人和客人重又说笑开了,刘纪文优雅地伸出手臂,把宾客请进摆满珍肴的客厅。
然而,市长大人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了。
不过一两天工夫,窗外的房子铺好了茅草屋顶,四周竖起了篱笆。黄泥抹就的墙壁,和绿树衬在一起,显得分外刺眼。这所房要是建在乡间,决不会惹人多看它几眼。但它却偏偏坐落在市长的豪华府邸旁边,就像是在雪白的绢帛上点上了一个大墨点儿,一下子就招惹了四面八方的注目。这还不说,冯先生又在新房落成的翌日,迁入了新居,更给这所茅屋增添了几分引人的色彩。
立刻,这一条街道就变了模样。各种各样的小汽车往来不断,在冯先生的官邸前排成了长长的行列。从小汽车上下来的,有身着长袍马褂的政府要员,有西服革履的社会贤达、各界知名人士。冯先生迎来送往,忙个不停。客人们饶有兴趣地欣赏这所别致的军政部长官邸,自然,也难免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南京市长得漂亮私宅。这令人惊愕的强烈对比,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新闻。慢慢的,耳聪目明的新闻记者也在附近出现了。
刘纪文临窗俯视,见到这些场面,倒也不以为意。可是近几天来,冯玉祥坐在绿树荫下,行军桌上摆满了请他批示的公文要件,来谒都是全副戎装的高级将领,皆虎而冠者,他们在冯面前毕恭毕敬地站着,谁也不敢稍越雷池一步。
见此情景,刘纪文不禁大汗淋漓。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冯玉祥的威严,也把冯的用意闹了个明明白白。说到底,这还是那个点心盒子的继续,只不过现在是把状纸摆到了大街上。如果把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情捅到社会上去,那结局可是不堪设想啊!
怎么办呢?去找宋美龄?不一定管用。去求冯玉祥?他不会留情。刘纪文思来想去,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啊!为了保险,他悄悄找了个夜静人稀的机会,慌慌张张地逃到上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