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报告,冯玉祥像是一下子从坐椅上弹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叉开手指,死死摁在桌面上,恨不得要在这结实的木板上抠出五个窟窿来。
“你,你再说一遍!”
“是! 报告督军,半夜里,一家店铺被两个强盗抢了。”
“抢店铺?”
“是,是抢店铺。报告督军,强盗半夜敲门,说是要买东西。可他们一进店门,就掏出手枪,把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
“这家铺子在什么地方?”
“报告督军,就在前面不远的大街上…… ”
“你报告就报告,少叫我几声督军好不好?”
一连几声“报告督军”,把冯玉祥惹恼了。督军,握一省大权,声势显赫的封疆大吏,却让强盗在公署前面胡作非为,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啊!
“不用报告了,去,把城防司令和军法处长给我叫来!”
城防司令张治公和军法处长邓哲熙几乎是同时走进督军公署的。对于这次的不期而遇,两个人都觉得有些意外。出了抢案,理应唯城防司令是问,何必又拉扯上军法处长呢?不过,他俩虽然心里直犯嘀咕,却没有一个敢把自己的思想活动变换成语言。在盛怒的冯玉祥面前,说话不能不小心哪!
“半夜里发生的抢案,你们知道了吗?”冯督军说话是从来不绕 弯子的。
“知道了。”
“光‘知道’能行吗?你,城防司令,得马上给我破案!”冯玉祥阴沉着脸,踱到张治公面前,“老百姓出钱出粮养我们,为的是让我们保护他们。现在可好,省城之内,督军公署门前,竟然也出了抢案,我们怎么有脸再吃老百姓的粮食?!”
训斥过张治公,冯玉祥的目光转移到邓哲熙身上。
“军法处长,我问问你,犯了失职的过失,应当如何处理?”
方才心中的疑虑果然应验了!张治公懊丧地垂下了头。督军同时叫军法处长来,这矛头显然是对着城防司令的。追究“失职”,
说穿了,还不就是这件抢案引起的吗?张治公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排列在门边的漆着红颜色的军棍,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过几十秒钟,这硬邦邦的玩意儿,或许就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现在,只盼军法处长动动恻隐之心,把责罚定得轻一些,除此之外,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邓哲熙也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督军在这时候注意到了自己的职务和职权。他真有些为难了。怎么表态呢?瞧督军的神色,若是往轻里说,肯定不能通过,弄不好自己还得跟着倒霉。但要硬往重里说,眼看着城防司令皮肉受苦,他又有些于心不忍。西安城刚拿下不久,偶然出现这样的事情,怎么好重责城防司令呢?
“你快点儿说呀!”
冯玉祥是从来容不得部下拖延时间的。
“这个,失职,”邓哲熙急得额上直冒热汗,偷偷看了张治公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应该,应该处以监禁。”
“那好,”冯玉祥扭头叫过一个卫士,“去,拿一副脚镣来!”
张治公感激地冲军法处长使了个眼色。无论如何,戴脚镣的滋味儿也比挨军棍好受一些。
脚镣拿来了,金属的撞击声慢慢地停了下来。
城防司令面色苍白地叉开了双腿。
“把脚镣拿我这儿来!”冯玉祥狠狠地瞪了卫士一眼,指着自己的双脚,大声叫道,“给我钉上!”
除了督军本人之外,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被这句话惊住了。
“督军,您是说……”卫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城防司令和军法处长。
“你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要是有毛病,就赶快给我滚开,我这里不用聋子!”冯玉祥提高声音,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没好气地说,“你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儿过来给我钉!”
“不能这样啊,督军!”
城防司令和军法处长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慌忙挡住了手持脚镣的卫士。
“这脚镣应该给我钉,是我失职,督军,您惩处我一个人吧!”
张治公神色大变,下意识地抓住了脚镣。他仿佛现在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督军,把这脚镣给我钉上吧!”
邓哲熙也感情冲动地提出了请求。
“你们不用抢,有给你们钉的时候!”冯玉祥冷冷地说,“现在,先给我钉。我是督军,理应先受处分!我限你们三天时间,抓到那几个凶犯,若是不然,”冯督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军法处长,“自有军法作断!”
当卫士在督军脚腕上钉好脚镣,咣啷咣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的时候,城防司令和军法处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晶莹的泪珠哗哗地滚过了脸颊。
“督军,您先把脚镣摘下,我们保证破案。要不然,我们给您 立下军令状,抓不到凶犯,就提头来见您!”
“少废话,无论地位高低,触犯军法,决不能轻饶,督军也是一样。我用不着你们为我求情!”冯督军断然拒绝了两个部下的请求,“抓不到犯人,这副脚镣就不能离开我的双脚!”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张治公和邓哲熙对望了一眼,转过身子,顾不得再说一句话,即用可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慌慌张张地跑出了督军公署。
在他们面前,只有追捕逃犯这一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