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和光环总有一天会失去。”
这是马大卫说的一句话,可以说道出了官场普遍规律。谁也不可能成为官场常青树。但是,当亲信把这句话添油加醋学给雪荣听时,雪荣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尤其是亲信说马大卫在雪荣住院期间,也就是在年前年后向企业伸手,雪荣大为光火。
威胁别人是一种力量,感受到威胁往往是一种脆弱,雪荣要消除威胁。
不久,雪荣接到一封匿名信,反映马大卫吃拿卡要向下伸手的事。她把马大卫找来,当面像批评孩子那样训斥马大卫:“你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勾当?这信上反映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你别跟我狡辩。从你一进入环保局,我就发现你不老实,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环保局今年之所以没拿到全市先进单位,你马大卫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马大卫头上冒火星,但是忍了,好男不跟女斗嘛。看了匿名信,马大卫说:“丁局长,你如果想排除异己,那就明说,别耍这一手。我马大卫即使没有党性,还有人格,即使不管全局,还顾小家。和你一样,我不会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去开玩笑的,你听信小人谗言,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哼哼,我马大卫也不是好惹的。你不是要整我吗?我今天向你摊牌,你让纪委来查我好了。你如果有胆量,最好连环保局的家底一起查一查,看看到底谁的屁股不干净!没想到,你都是个要死的人了,还这么放不下你的权力!”
嗡——,雪荣一下气昏了。别人都对她的病讳莫如深,都把她撮在头顶上,马大卫居然恨她不死。简直可恶!雪荣当场浑身发抖,支撑不住,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颤抖地指着马大卫:“马大卫,我跟你没完。”话音没落就一头栽在桌子上。
马大卫这下真的吓坏了,真要出了人命官司,他马大卫吃不了兜着走。他说:“是你逼我的。”然后夺门而出。走到雪荣的一个亲信门口,推开门说了句:“快去看看,丁局长好像出事了。”
亲信跑到雪荣办公室,一看情况不妙,雪荣正趴在办公桌上。推一推,不动;晃一晃,不醒;喊一喊,不应。亲信赶紧拔打了120,局里上下纷纷跑过来,把雪荣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
不多会儿,楼外救护车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两个医生跑进雪荣办公室。
雪荣奇迹般抬起蜡黄的脸,冲着医生摆手说:“没事,就是头有点晕,给我挂点水就行了。”
医生检查一下雪荣,发现真的没什么大碍,但是,要挂水必须去医院。雪荣不同意,要挂水就在办公室里,要去医院就不挂水。雪荣的态度似乎在做决策,而不是为自己身体考虑。在场人员有认识医生的,出面协调,医生才同意拿药到雪荣办公室里来挂。
折腾了一两个小时,雪荣坐在办公桌边边办公边挂水。
雪荣这场病尽管有乳腺癌手术留下的身体虚弱的原因,但直接原因是马大卫给气的。马大卫成了雪荣不共戴天的异己政敌,必须除之而后快。身体稍加恢复,雪荣把那封匿名信亲自送到市纪委,当面向分管查案的副书记汇报,要求查实信上反映的情况。匿名信一般不好查证,但雪荣不顾风险,孤注一掷了。要知道,一个单位不管是班子成员出事,还是工作人员出事,哪怕是党风廉政出了一点点问题,单位一把手都将被问责的。雪荣非常清楚这一点,她之所以要清除马大卫,就是要消除威胁,就是要争一口气,她不信斗不过一个马大卫。当纪委副书记表达顾虑时,雪荣说:“如果你们不问,我直接找刘书记批示下来,看你们查不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市纪委副书记只好把那封匿名信还给雪荣:“对,你最好请刘书记批示,我们再查就有了尚方宝剑了。”
雪荣真的就拿着匿名信去找刘万里了。
听完雪荣的汇报,刘万里没有表态,看完那封匿名信,刘万里还没有表态。但是,刘万里看雪荣的眼神有点不对头。刘万里发现雪荣自从妹妹提拔以后,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标新立异,爱出风头,显得很不成熟。在健康状况不佳的情况下,依然不能心平气和处理好工作和班子成员关系,缺乏政治智慧。而刘万里这个判断,雪荣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按理,当雪荣第一次向组织部吴部长反映马大卫问题时就应当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是,雪荣居然失去了过去对官场应有的从容,变得近乎歇斯底里了。
“你的想法我知道了,回去吧。”刘万里把雪荣赶了出来。
没过几天,市里一纸调令,把马大卫调出了市环保局。
匿名信的事不了了之,马大卫再看到雪荣,直啐唾沫,雪荣也把马大卫当成狗屎一堆,正眼都不看一眼。
雪荣消灭了异己政敌,大获全胜,她在局全体人员会上公开说:“谁不好好干,谁就给我滚蛋!”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仅仅三个月之后,雪荣就面临自己滚出环保局的厄运。
开始雪荣一点儿感觉没有。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雪荣的政治敏感性还是非常强的,运河市政坛一有风吹草动,雪荣就像春江里的鸭子,早早知道了冷暖。但这一次,她对自己调离环保局真的毫无觉察。
当雪荣察觉到时已经晚了,此后的种种迹像让雪荣越来越紧张。
先是市审计局进驻环保局对财务状况进行审计。不中不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既不是年终,也不是离任,审计什么?
雪荣一头雾水,开始紧张。管理环保局这么多年,雪荣人财物大权独揽,一支笔管着财务,难免有违规行为。清理小金库时,清理来,清理去,都没清理出环保局问题。财政局会议核算中心,对环保局报账一张一张发票审核,这么多年没审核出什么问题。为什么?雪荣早就一一摆平他们了。把他们跟环保局紧紧捆在一起,环保局锅大碗小他们都早就知道了,揭环保局老底,即使不等于砸自己的饭碗,也等于断了自己一条财路。但这些雪荣都还不怕,怕就怕离任审计。她到处打听,是离任审计还是任中审计,是专项审计还是例行审计,是发现环保局财务出了问题,还是有人从中捣蛋?
得到的回答是:例行审计。
雪荣不傻。审计机关那帮家伙不食人间烟火,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能有实话告诉雪荣?同时,几个会计师审计师只不过是执行者,审计环保局的真实意图装在刘万里心里。雪荣斗胆请示刘万里,当然雪荣没有直接表现出对审计的抵触,而是向刘万里叫苦:“哎呀,国家减排压得喘不过气来,审计局那帮家伙又到环保局添乱,搞什么例行审计。”
刘万里说:“是我安排他们去的。”
雪荣一惊,果真审计局有尚方宝剑。雪荣严肃起来:“刘书记,环保局财务可是清清白白一本账呀。市委这次审计是什么意思?”
刘万里说:“大面积审计,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雪荣的心悬在那里,老老实实接受审计。
本来环保局就忙得焦头烂额的,额外又增加一个审计,今天要核对情况,明天要说明原因,弄得雪荣心力交瘁,窝一肚子火没处发泄。雪荣不敢怠慢,时间不长就把几个审计的家伙理得服服帖帖,乖乖地随时向她通报情况,最后起草出的审计报告交给了雪荣把关。雪荣字斟句酌,把审计报告改得面目全非,报告中的几个问题从严重违纪违规的暴风雨到轻描淡写成毛毛雨,雪荣确认对自己对环保局不再构成任何威胁,甚至连一点负作用都没有时才同意付印上报市委、市政府。
审计刚结束,雪荣稍稍喘口气,打算恢复常态工作以后,好好调理一下身体,不能再折腾了。
但接下来的一天,市纪委几个人突然出现在雪荣面前。雪荣一下激灵出一身冷汗。平时都认识,但从来没接触过。平平安安的,谁想跟纪委的人打交道呢?组织部上门肯定有好事,纪委上门不会有什么好事的。雪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问他们来有何贵干。
原来,他们是来对环保局的项目进行督查的。
雪荣内心好笑。纪委不查腐败分子,直接插手经济工作了。说的好听是关口前移,预防腐败,其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纪委能包打天下,那还要政府部门干什么?因此,雪荣不相信纪委几个人的话,再度紧张起来。
雪荣天天陪着督查组,问是不是发现了项目问题,是不是有人反映环保局廉政上出了问题。得到的回答是:纪委全面介入经济活动,是预防和惩治腐败的重要措施,与具体的人和事无关。还是那一套,纪委能只修枝剪苗,而不除害?
“哄我?”雪荣向带队的主任撂脸:“老姐老弟的,可别把老姐往火坑里推哟。哪天出了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哟!”
带队的主任信誓旦旦,保证不害人。
雪荣又放心了。
紧张一阵阵袭击雪荣,简直快把雪荣摧垮了。身体日益衰弱,感冒此起彼伏,一个接着一个;口腔溃疡接二连三,火烧火燎;咳嗽一声接一声,五脏六腑咳得翻来滚去。加上癌症康复期用药,雪荣一天好几次大把大把吞药丸,消炎的、去火的、杀菌的、调气的、美容的,总之,不管相克与否,只要有利于身体健康和美丽的,雪荣统统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