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子美在追酬高适诗中分论东西南北,南句为“衣冠南渡多崩奔”,读各家注释方知“南渡”是典故,出自《晋书》: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稍微)安,中国(中原一带)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所以仇兆鳌说:“虽用晋元帝渡江事,然《唐书》谓至德之后,中原多故,襄邓百姓,两京衣冠,尽投江湖,荆南井邑十倍于初,亦指实事言矣。”
李龟年是唐玄宗文艺活动的首席乐师兼歌唱家,开元天宝年间可谓红得发紫。仇引《云溪友议》说:“明皇幸(逃往)岷山,百官窜辱,李龟年奔泊江潭,杜甫以诗赠之。”
子美在潭州(长沙)与李龟年会面,想来应该是在一个比较高级文雅的场合,因而此诗,比在夔州山中小城小官乡绅聚会时遇公孙大娘弟子所写之诗,内敛大气许多。
子美在“崔九”句下有原注:“崔九即殿中监崔涤,中书令湜之弟。”即子美少年时凭早慧之才进京见习,出入过王公贵族的文雅集会,此亦证明了我在评公孙大娘健舞诗时的推测:皇帝的艺人们除了在宫廷演出,也常常应邀到王公大臣级别的宴饮聚会上演出助兴。子美曾在自传诗《壮游》中自述年少时到京都游历的故事:“往者十四五,出游翰墨场”,两相对照可知子美当时交往的文人墨客级别都是很高的,如此两位故人相见,子美的喜悦兴奋大于伤感落寞,诗作字里行间的情绪也就明朗起来,一扫多年郁郁愁容。
可想而知,伤感是在再次分手之后猛烈袭上心头的,正如读者品味这首诗,惊奇于这两人忽然相逢于千里之外,中间还隔了十几年的光阴和经历,在替他们喜悦过后,回思方觉无限悲凉。
因此这首诗虽小却拥有双重的质感重量,引人深思。
《杜诗全集今注本》引郑处诲《明皇杂录》说:“唐开元中乐工李龟年、彭年、鹤年兄弟三人皆有才学盛名,彭年善舞,鹤年、龟年能歌,尤妙制《渭州》。特承顾遇,于东都大起第宅,僭侈之制,逾于公侯。”
仇引此书另一段说:“上素晓音律……龟年特承恩遇。其后流落江南,每良辰胜景,常为人歌数阕,座上闻之,莫不掩泣罢酒。”又引《云溪友议》说:“李龟年奔江潭,曾于湖南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又云:‘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瞩,归雁来时数附书。’此词皆王维所作也。”
不用多说,李龟年的沧桑故事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