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看舟前落花戏为新句
江上人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
影遭碧水潜勾引,风妒红花却倒吹。
吹花困懒傍舟楫,水光风力俱相怯。
赤憎轻薄遮入怀,珍重分明不来接。
湿久飞迟半欲高,萦沙惹草细于毛。
蜜蜂蝴蝶生情性,偷眼蜻蜓避伯劳。
子美在成都时,曾经江畔独步寻花。那时的一个寻字,意味着他与花景花事有关,他在花景之中,所以他对花诉说心语:“不是爱花即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脉脉温存缠绵体贴。也因在景中事中,反过来也会恼花不解人意:“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绝句漫兴九首》)
而这首看花之诗,诗人仿佛于尘世之外却又窥破尘世之景之事,旁观意味浓厚。他在景外,由静观进而戏弄景中事物,用词放肆轻佻,像冷面杀手,若情场高人,如猫戏老鼠,笑傲舟前风雨之花之蝶。文辞还是熟悉的,但其韵致却是一个令女读者眼生的子美,不禁“啊呀”一声:他老先生居然死到临头还会来玩一下这个!真是活着什么奇迹都可能创造出来的奇妙诗人呢。
王嗣奭对此诗的解读很妙:“江上桃花,风雨飘坠,或落水,或吹去,或傍舟楫,或入怀袖,或入沙中草中,人所习见,本无情致。公于舟中闲看,却于无情中看出有情。桃树临江,花落自然入水,见水中花影,便谓其‘潜勾引’。花值冲风,自然飞起,却谓‘妒而倒吹’。吹落舟楫,湿而不动,便谓其‘困懒’。此时水勾引不去,风倒吹不起,便谓水光风力之‘怯’。‘赤憎’管到下句,言又有可憎者,有一等飞扬飘荡,轻薄可恨,偏遮之入怀;有一等自在庄重,分明可爱,偏不来接,任其堕落。遮者风也,何以曰‘遮’?谓其有意也;‘不来接’亦谓风也,谓其不肯用情也。……蜻蜓本不采花,却因点水溷入落花中,观其偷眼于伯劳而思避也。伯劳即鶗鴂(古书上指杜鹃),本花之所畏者,蜻蜓偷眼,本畏伯劳之攫取,而今亦以为惜花之故也。此皆从静中看出,都是虚景,都是游戏,都是弄巧,本大家所不屑,而偶一为之,故自谓新句,而纤巧浓艳,遂为后来词曲之祖。”
再引钟惺评论:“有杜此诗,千古无落花矣!他人是咏落花,便板;此诗是看落花,便灵。”
至此,我有与古人不谋而合之快乐喜悦撩拨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