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题寄上汉中王三首
其一
西汉亲王子,成都老客星。
百年双白鬓,一别五秋萤。
忍断杯中物,只看座右铭。
不能随皂盖,自醉逐浮萍。
其三
群盗无归路,衰颜会远方。
尚怜诗警策,犹记酒颠狂。
鲁卫弥尊重,徐陈略丧亡。
空余枚叟在,应念早升堂。
宝应元年(762),子美由绵州前往梓州。秋天时,他连作五首悲秋之诗,《悲秋》中说“始欲投三峡,何由见两京”,表达进退两难的心情;《客夜》中说“计拙无衣食,途穷仗友生”;《客亭》中说“多少残生事,飘零任转蓬”,表达他一路依友生存的无奈与艰辛;《九日登梓州城》中说“伊昔黄花酒,如今白发翁。……弟妹悲歌里,乾坤醉眼中。”重申复叹自己在乱世中的处境与情感;《秋尽》中说“秋尽东行且未回,茅斋寄在少城隈。……不辞万里长为客,怀抱何时得好开。”表达了他回不了成都的忧愁与彷徨。
在梓州,子美有不少官员朋友可以来往求助,特别有一位王子或可倚靠,《戏题寄上汉中王三首》便是借戏王子戒酒为由,忆昔连今的问候诗。
汉中王名瑀,是玄宗哥哥宁宪王的第六个儿子,据说年轻时很有才德,仪表魁伟,被封陇西郡公。玄宗逃往蜀中时,是带上他了的,走到汉中时封他为汉中王,实际官衔为银青光禄大夫,汉中郡太守。到肃宗时,为了打仗,肃宗发诏,要求臣子贡献自己私养的所有马匹以充军马,只有两个人抗旨不遵,其中一个就是汉中王。肃宗一发怒,将他贬到四川。子美写这首“戏题”之时,“王时在梓州,初至,断酒不饮,篇中戏述。”此为子美诗原注。
之所以可以戏述王子戒酒的故事,是因为子美早年求官京城时,有一段时间在李瑀的哥哥李琎家当门客,那时没少和各路王子饮酒作诗,对各路王子豪饮爱诗的性格非常了解,因而多年以后同在梓州,子美叹息“王门异昔游”,替王子在四川这样的美酒佳肴之乡,断酒不宴会宾客而感到可惜。
其一的前四句叙述王子和自己今日境况,将二人的称谓、时间、地点以及二人年龄、形象写得颇有趣味,显亲切感。接下来戏言王子断酒枯坐看墙上戒言警句之神态,微责王子害自己兴冲冲投奔而来,却无法与之同饮只能自醉,令人读来自然顺畅没有造次感。
子美只说戒酒的话题,不涉及王子为何戒酒,而我们今人可以想象这位王子被贬的心情,多少也是个致病原因,而不会轻信古代诸位评家拘泥于王子因疾病戒酒的说法。皇家的王子是不好当的,数十个王子当中只有一个能够出头做皇帝,其余的王子必须俯首称臣,并且小心恭敬,绝对不允许有丝毫的冒犯。就在子美为太白君写的诗中,我们就知道了唐肃宗杀永璘王的故事,盖因永璘王军事势力强大,有野心,肃宗畏惧他谋反而杀之,李白因入了永璘王幕府而被流放。所以我认为,这首戏王子戒酒的故事,于戏言求助的诗意中暗藏了王子因贬而病的蛛丝马迹。
其三,试图以王子现在门客零落,自比是最后剩下的一老翁来打动王子开戒迎客。
“鲁卫”中的鲁是指周朝周公的封国,卫是周公的弟弟康叔的封国,两国的关系也跟兄弟一样好,后人便以“鲁卫”来代称兄弟。唐玄宗有一天去让皇帝李宪家玩儿,饮酒做诗,写了《过大哥宅探得歌字韵》,其中就用了“鲁卫”二字:“鲁卫情尤重,亲贤尚转多”,唐玄宗对让皇位给自己的哥哥是相当记情的,而子美将“鲁卫”用在让皇帝儿子和玄宗儿子的身上,颇有意味。
子美当然是站在卫道者立场而言的,而身在其中的王子们,甘苦自知吧。
徐陈是指魏文帝门下宾客徐干、陈琳,有一年暴发瘟疫,“亲故多罹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魏文帝《与吴质书》)。子美诗用此代指瑀王子宾客零落,而自比枚乘仅存。枚乘是梁孝王的宾客,文章写得高超。子美的意思是说:“王子大人,故人就剩下我啦,请尽快养好身体,让咱俩好好喝一回吧。”
浦起龙说:“首章断酒,用正笔。次章酒浓,用反挑笔。三章酒狂,用往事作影笔。”
“往事作影”是有效果的,二人有了来往,曾在梓州刺史章彝的宴会上相聚过;在王子离开梓州返回贬所蓬州(今仪陇县)时,子美作《玩月呈汉中王》,用“关山同照”、“风吹月晕”表达别离伤感;在王子新得贵子时又戏作三首诗献上;一直到三年后王子贬期结束返回朝廷之时,王子还写信给子美告知近况。子美奉回诗作说:“从客草奏罢,宿昔奉清樽”,意在叮咛王子别忘了和自己共饮清酒一杯或淡茶一盏的往日时光。
子美与瑀王子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生计事还得另托他人。
在梓州,子美又开始了另一段奔走于衣食的交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