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树为风雨所拔叹
倚江楠树草堂前,故老相传二百年。诛茅卜居总为此,
五月仿佛闻寒蝉。东南飘风动地至,江翻石走流云气。
干排雷雨犹力争,根断泉源岂天意。沧波老树性所爱,
浦上亭亭一青盖。野客频留惧雪霜,行人不过听竽籁。
虎倒龙颠委榛棘,泪痕血点垂胸臆。我有新诗何处吟?
草堂自此无颜色。
上元二年(761)初秋,一场暴风骤雨,刮跑了草堂屋顶,刮倒了门前的高楠。这棵楠树相传已经两百岁了,是草堂一带的标志性景物,与草堂融为一体,春天时子美就有诗赞颂它:“楠树色冥冥,江边一盖青。近根开药圃,接叶制茅亭。……”(《高楠》)如今被暴力摧毁,子美悲痛而叹:“今后,我有新诗何处去吟诵呢?”
这首诗的结构犹如交响乐章,四句为一章,第一、第三章为一组,第二、第四章为一组,两组旋律交错生发、展开、连接、回旋形成一唱三叹的大回旋气势,将诗人汹涌澎湃的情感,嘈嘈切切轰轰隆隆推向高潮。
高楠,是子美在这成都浣花溪畔的最爱,是心灵依靠与吟咏诗歌的听众,不仅仅是一棵大树那么简单,它的存在对子美客居于此起着关键的决定的作用,它轰然倒下,令坚强的子美不禁为它痛哭,哀叹“草堂自此无颜色”,使读者回想起子美一生的命运,体会到子美心中的双重悲伤,不禁也失落莫名。
整首诗除了一个句子,其余都从子美眼中心中生发,而那唯一的句子“干排雷雨犹力争”,正是从那棵两百岁的楠树出发,是描绘老健楠树的精气神,它挺直树干力争不倒的形象胜过从子美眼中心中生发出来的所有诗句,也证明了它值得子美喜爱,值得万世留名。这么说来,句中的“犹”字若换成从树出发的具有主体能动意味的字,就更好了。
上元二年八月的那场暴风雨,让子美为世人还留下了另一咏叹:《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因其结尾的万世皆可作主旋律的性质,为历代当权者高调宣扬,更为世代有美好社会理想之人士喜爱传扬。
在我上了些年纪以后,对《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结尾忽然有些惊讶了:中国当代散文中某种令人肉麻的结尾程式,原来并不是舶来品,它们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货,其被历代当权阶层推崇普及,在子美以后,一定有大量仿制品并一路发展到今天,演变成一种文章结尾方法,一种唱高调的习惯,有那心没那心都必先用文字拔高境界博大情怀。这也罢了,最为恐怖的是,它变成官方语文和中小学语文教学的规范套路,严重影响了我们国家少年儿童的作文和思想方式,不知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才会罢休?
明朝人王嗣奭说:“秋风破屋,必有是事,有感而借之以起兴耳。‘广厦万间’,‘大庇寒士’,创见故奇,袭之便觉可厌。”
为减少我和我的读者继续“袭之”,选择《楠树叹》,隐去《茅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