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子美在秦州写了三首怀念太白君的诗,那时太白君还活着,只可惜通信闭塞,最应该读到的人没能够读到。
客居秦州的三个月,人生地不熟,子美除了喜遇赞公,从侄杜佐、隐士阮君之外,情感生活多靠怀念故人来支撑。《梦李白二首》写的是他有三个晚上梦到太白君的经历,当时太白因入玄宗十六子永王李璘幕府,受肃宗给李璘安的叛逆罪名连累,被判长流夜郎(今贵州桐梓县)。子美不知太白君走到半路上遇赦,加上民间大概对太白的故事有些添油加醋的传说,他便忧思成梦,似乎担心老友真如传说中的淹死水中来托梦与他告别,所以诗有佳句说:“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这两首诗中最特别的佳句是感叹太白君生前死后境况落差的千古名句:“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这句可同“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对看。
浦起龙说:“五六(句),直隐括《天问》《招魂》两篇。”“天问”好懂,“招魂”要转好几个弯子:首先,子美怀念太白君,请出了中国文人士大夫不得意的老祖宗屈原大人,使情感和诗意深厚起来;第二,屈原在《招魂》中记录了远古文化中山泽鬼怪以人为美味的传说,子美借用来暗指太白流放地夜郎的艰险恐怖,对太白的遭遇表达担忧与愤恨之情;第三,自然过渡到末两句的巧思巧语上来:投诗赠予汨罗水,与怀沙自沉的冤魂结伴问天,共诉冤情。
和《梦李白》相比,这首诗莫名其妙地显得轻巧有趣,“魑魅喜人过”句因“喜”字而并不觉恐怖,末两句是纯粹的巧安排巧意境,很容易让女读者为其惊艳,大大降低了对冤这个字的敏感度。
后来,子美大约得到了太白君的确切消息,便寄去二十韵,以示声援。深深觉得子美这单向的深厚感情由于仰视太久无回应,只存在于天上,不如他对另一类朋友的“低到尘埃里”(张爱玲语)的平等双向友情那么真实感人。
就在秦州,他也为另一位老友写下过怀念之诗:“天台隔三江,风浪无晨暮。郑公纵得归,老病不识路……呼号傍孤城,岁月谁与度?……平生一杯酒,见我故人遇。相望无所成,乾坤莽回互。”(《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读这样的诗句,我可以感觉子美与郑虔的情感有温度有色彩,一句“呼号傍孤城,岁月谁与度?”便能亲切地击中读者内心最柔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