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樱挥退了随侍在旁的宫女太监,从容在杨文初身边坐下,悉心查看他的伤口。
她的动作轻柔,仿佛在呵护天边一片轻盈的云彩。杨文初的目光投过去,见少女低垂眉眼,羽睫浓密,微微扑动着,仿佛墨色的蝶。
她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每一分神情都真真切切,不曾掩饰。
杨文初的心骤然一动,缓慢地伸出并未受伤的左手,移过去,按住了华樱的手。
宽大的手掌将华樱白皙的五指圈住,灼热的掌心烫过肌肤,华樱一愣,默然未动,沉下眼眸,不敢去看杨文初此刻的神情。
她害怕看到他,他的眼神,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下去。
跌入深不见底的湖水,将她彻底吞没。
时光停滞静止,只有她在不断下坠,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杨文初见华樱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一时情不自禁,此刻回过神来,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本覆在对方手上的手骤然弹开,轻咳了两声,掩饰道:“我没事了。”
华樱愣愣望着,由死至生,只是片刻工夫,他在鬼门关走了的这一圈,终是被她硬生生拉了回来。生死关头,她才真正发现,杨文初对于她到底有多重要。什么任务,什么仇恨,若是失去了这个人,那么再多的繁华万千,对她来说,世界也一样暗淡无光。
那一刻,她甚至动过与他同生共死的念头。
“我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华樱嫣然一笑,却主动将手覆在杨文初的手上,杨文初试图挣扎了两下,依旧没能将手抽出,于是便没再动弹了。
华樱抬手掠过杨文初的脸颊,怜惜地用指尖蹭了两下,又道:“但是我发现,原来,我还是会害怕啊!”
我害怕失去你,害怕再也不能看到你,若是这世上没了你,恐怕我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了。
杨文初有些意外,华樱眼中波光闪烁,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几乎要滴下泪水来。
那样的眼神,仿佛心被什么抓紧了,让他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华樱眨了眨眼睛,泪水涌出眼眶滴落,她仿佛是在心中做了某种决定,咬了咬唇,轻声唤道:“文初哥哥。”
那熟悉的称呼一开口,杨文初几乎是仿佛被大锤重重砸在胸口,下意识地撑着床起身,却不小心触动了伤口,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还是坐了起来,双手扶着华樱的肩膀,急切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他这话问得急了,刚说完就开始连声咳嗽。
华樱被他这个急切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弯起嘴角,答道:“文初哥哥。”
杨文初觉得眼前仿佛绽开一团缤纷灿烂的花朵,十岁的华樱站在缤纷飘落的花瓣雨中,轻轻朝他喊了一声:“文初哥哥。”
那是他们之间最亲昵的称呼。
华樱如今这么喊,就证明她终于还是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林盈。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杨文初最疼惜的小盈儿。
“盈儿?”
杨文初半信半疑地问道,似乎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华樱眼中含泪,朝他点了点头,破涕为笑的模样乖巧可爱,她“嗯”了一声,杨文初心中一热,喊了一声“盈儿”,便张开双臂,将华樱圈在了怀里。
很想拥抱她,抱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系的女孩。
在梦里,他曾经那么多次拥抱着她,轻声喊着她的名字,长大了的女孩笑靥如花,靠在他的肩膀上,淡淡的甜香满怀。
对不起。
华樱在心中默默重复着,毫不犹豫地将下巴抵在杨文初的颈窝里,伸手将他抱紧。
请原谅我,还是不舍得与你分开。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将你留下。
两个人相对无言,便只是静默拥抱,许久,杨文初才咳嗽了两声,华樱从他怀中爬出来,羞红了脸颊,宛若两朵桃花。
夜色深了,四周寂静安然。
有人悄无声息地从静竹别馆的门口闪过,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原本依照杨文初或者是华樱的武功,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可惜两人都沉溺于柔情当中,一时疏忽。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
就仿若飞蛾扑火,不死不休。
华樱看着杨文初睡下,便靠在他床边和衣而卧。
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是因为在杨文初的身边,她睡得很沉,甚至没有感觉到黎明朝阳初升时洒落在脸上的微光,又或者是有人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而奇怪的是,杨文初竟然也没有醒。
天明时分,圣上亲临静竹别馆,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华樱附在杨文初身边,两个人安然熟睡,各自脸上都带着恬静的表情。
王继恩先是通传了一声,见宫女太监一直在外面候着,没敢进门,觉得事有古怪,便先进去看了,到把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转头出去禀报皇上,赵匡胤便跟着进来了。
见到此情此景,赵匡胤挑了挑眉毛。
这算是——怎么回事?
原本就觉得华樱对杨文初不错,一开始她还推说是感谢,但这么看起来,似乎更有意思了。
赵匡胤的心中瞬间转了数个念头,忽然豁然开朗。
自己不是一直想要把杨文初留下么?眼前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赵匡胤朝着正好扯嗓子喊“皇上驾到”的王继恩摇了摇手,王继恩会意地闭了嘴,退到一边。
赵匡胤缓步踱到床边,仔细打量着熟睡的两人,然后伸出手,在床头敲了敲。
这一声倒是将杨文初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就看到皇上站在面前,胸口上还趴着一个华樱,这一下他顿时就慌了。
秽乱宫闱,是死罪。
“皇、皇上——”,他挣扎着要起身,这一下子动作把华樱吵醒了,她嘟着嘴抱怨着,却不肯睁开眼睛。
杨文初急着拍了拍她的脸,将她喊醒。
华樱睁开眼睛,迷离地望着杨文初,又转头看看皇上,半响,忽然“啊”的一声尖叫,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怎么事情忽然变成这样了?她怎么会睡熟了,又怎么会听不见有人进门的脚步声?
空气中弥漫着昨夜残存的焚香气息,凤纹香古朴淡雅,然而,其中的跳脱酸楚又是从何而来?
华樱忽然明白了什么,可此时发现,已经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