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你妹的魂魄已经不在了
见妈幽幽的醒转,我拍着她的背轻声地问,就算她高考成绩不理想,明年也可以复读再考呀!她怎么会这么傻呢!
她楞了半晌,叹了口气,带着低沉的颤音说,唉!这都怪我!要是那天我不骂她就好了,她也不会找上这条绝路!
我十分震惊,声音有些发颤和变调,半是责怪地说,考不好就算了,大不了重新来过,责骂又有什么用呢!
她长吁短叹地说,你妈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考试成绩不好也许还有发挥失常的可能性对不对!可是,她却是和你一样,走了那条早恋的路,让早恋给耽误的!
我急忙打哈哈说,这把火怎么就烧到我身上?我不是让你三言两语就给说动,挥泪斩情丝,用心学习了嘛!继续,继续!
妈冲我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丝笑意说,算了吧,你就会在我面前表态!你倒是忘了你那时的沮丧样,一两年在我们面前都没个笑脸,要不是早恋的影响,指不定能考上清华北大武大!
我提醒说,跑题了,继续说妹妹的事吧!
清风似乎带走了妈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点笑意,让妈换回刚才的苦痛神情说,她真是和你,还有你死老头一样,一屋的犟驴子,表面里虽然好象听我的,不跟那个男生纠缠,暗地里却还在藕断丝连偷偷来往。据说,高考前三天,她还以出去放松为由和那人在滠水河大堤上谈情说爱,你说叫我生气不生气!你敢说她高考考不好就一定和早恋无关?
虽然我心里明镜儿似的,男女之间的情缘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本就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是自幼儿园时代起就会朦朦胧胧存在的真实感受,因此,不应该将其看作洪水猛兽一般,治疗时也不应效仿舜堵水而应采用大禹治水的方法,而是:宜疏不宜堵,但妈是旧时代的人,文化程度也不高,加之思想上已经烙上了那个时代的深深烙印,既不可能理解情之一字的意义,也不可能明白疏导情愫的方法。
所以,一切都以悲剧结束。
更加悲剧的是,悲剧并没有真正结束。
妈继续说,唉!人都已经没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为什么会去汉口,又为什么会在长江大桥上跳下去呢?我突然问。
妈开口惨笑,八年前,你也是这样问的!劫数啊!劫数!道长当年说的那些话终于变成了现实!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也许,她是去找你的吧!而那时的你,刚好没有跟我们打招呼,就和同学们一起背上行囊踏上了南下深圳的列车。
我惊道,八年前!又是一个八年前!八年前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你又隐瞒了我多少事,呃,或者说,我究竟忘记了多少事?“道长”又是谁?“那些话”又是什么话?和我的失忆究竟有什么关联?
妈看我问得象一串连珠炮,头脑似乎有些晕菜,捋了捋思路缓缓地说,他是一位鹤发童颜,头顶簪髻,身着青袍的大师,当时你每日以泪洗面,一想到死去的妹妹就死哭,一死哭就犯癫痫,一会儿吐泡泡,一会儿又昏死,几次差点把舌头都咬断了,每次都是靠我拿我的手指强行撬开你的牙关才逃过一劫!唉!你从小到大就从来没犯过癫痫,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拉过大石到她面前对她说,那个道长是这样的打扮吗?
嗯嗯嗯!就是年龄要大了许多!诶!他是谁?怎么我刚才没注意!
这位是大石,是我的好朋友。
伯母好!人死不能复生,伯母请节哀顺变!大石轻声地劝说。
嗯嗯!谢谢!有客人在你也不拦着妈,哭得多难为情啊!妈满脸歉意地向大石致谢。
我解释说,妈,没事!这段时间,我感觉我的记忆在慢慢恢复,大石和我这次回来,就是来调查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也许这样,我失去的记忆就能够完全找回了!你慢慢说,真想哭就放声哭,别憋着,伤身,啊!大石也连连附和。
已经投水而死的妹妹如何化身成冰雕美人鱼妖怪这件奇事我还没调查清楚,而且这种灵异怪事说出来我也怕吓着妈,所以暂时还是不要说的好。
好吧,那你问吧,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她点点头说。
那时我在哪儿?我看了看窗外枝叶摇曳的桂花树,呆呆地问。
深圳。我带着你妹妹的骨灰和一束她的头发,到深圳找你,那时,你找了一个星期的工作,刚刚才进一家电子厂,在生产线上做工人。按理说,我应该喊你回来见你妹最后一面的,可是当时天太热,遗体没法保留,再说你妹妹生前那么爱美,一定不乐意你看到她肿胀得变形的样子的。而且,零八年又经济危机,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工作,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回家一趟丢了工作。呵,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去深圳找你是正确的,不然在武汉哪里去找象那位大师那样治你的人!
兴许是讲到这些在她心里尘封了许久,想说又不能说,想说也没人说的往事,便慢慢打开了她封闭已久的心扉,渐渐让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个不停。
她顿了顿,抹了抹又溢出眼眶的眼泪,继续说,那束头发是留下来的唯一一件她身上的遗物,算是给你作个念想,没想到,竟然莫名其妙地附上了你妹妹的怨魂!白天你癫痫昏死,晚上她显灵哭闹,还好我当时住在宾馆,要是把头发放在你们宿舍,只怕要吓死你们一宿舍的同事!
脑补一下当时我昏在宾馆,而妹妹的怨灵又在作怪的情景,她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在深圳那种极端痛苦极端变态的境遇下当真是千难万难,可见妈那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当真是极不容易,内心极其煎熬!
就是方盒里面的那束吗?我问。
是的。我在你清醒的时候带你去医院作全身检查,什么CT呀,脑部核磁共振呀什么的都做了,医生却什么病因也检查不出来,而且,只要你一出医院一回宾馆就立刻痛哭然后又癫痫发作昏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人事不醒的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当时怄得精神几乎都快崩溃,感觉实在快撑不下去了,我这辈子就两个孩子,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老公也因为你妹自杀气得和我离了婚,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
时间过了这么久,想到过往这些突如其来毁家灭口的祸事,她还是这样愤愤不平。
原来爸是因为妹妹的事情才和你离婚的?看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直猜想他是有了外遇才抛妻弃子,因而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看样子,是我错怪他了!唉!祸不单行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般狠心地对待我们一家四口!我真心有些懊恼,又有些气愤。
你爸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上大学的学费全是他出国两年辛苦挣的血汗钱,当时县里化肥厂丝绸厂全垮了,我一个月才拿三五百块钱的下岗钱,你的吃喝我也不够管呀!看得出,妈对爸还是有感情的,离了婚这么多年,她还在为他得到我的不公正待遇而打抱不平。
妈,你又跑题了。错怪了他,我以后自会孝敬他来补偿,养儿不就是为了防老嘛,这个你可以放心。后来呢?我对妈有一搭没一搭的叙事风格感到无可奈何,只得追问。
那天一早,等你在宾馆睡着,你妹也消停了之后,我精神恍惚地在大街上闲逛,当时很想坐公交车去海边转转,要是实在想不开的话正好一跳了之,可没想到误打误撞在一个小店里得到了一张驱鬼辟邪的名片。我当时就想,既然你的病情医院用自然界的科学技术看不出个所以然,那么从非自然的角度去考虑,会不会是由于你妹的怨魂侵体所致呢?再说,你妹的怨魂也要想办法超渡入轮回才行,长留在头发里终归不是办法,无异于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于是,我忐忑不安地拨通了那个电话,约定中午过来宾馆,可是,直到下午,那位老道长才姗姗来迟。
听她说了那么多,怕她口干,我赶紧帮她倒了杯水喝。喝完她继续说,那位道长还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道士,傻乎乎的,还怕生人,进屋后我拿了一堆小面包、糖果等零食放在桌上,他就专心致志地坐着,只管吃零食。大师十分利索,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立刻拿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方盒,将头发放了进去,就是你身边的那个,然后掷出一张黄纸符,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并且手舞足蹈一番,就听到你妹尖利而扭曲的声音响起,然后伴着阵阵回音,好象渐渐消失在了山谷中一样。
哦!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大师没有将妹妹的怨灵送入轮回,而是连头发一起封入方盒中呢?那妹妹岂不是永远都不能重新投胎做人了?我奇怪地问。
大师说,要重新送入轮回,必须到重庆酆都鬼城,夜半时分做上一场法事,才能送她上奈何桥的路,喝上一碗孟婆汤了却了前缘,就可以转世为人。可是,现在你又发病,根本就不可能去得了酆都,再加上我对道长的法术也是将信将疑,于是,便选择暂时将她寄住头发的怨灵封于方盒内,待将来方便之时再去酆都释放她的魂魄出来。
那后来为什么又没有释放她的怨灵到酆都呢?是因为你对大师仍是不信任吗?我追问说。
开始的时候我或许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后来眼见着你一天天好转,你妹的怨魂也不再出来扰人,我就完全相信了大师的能力,所以大概两个月后,那场大台风一过就约他一起去酆都。可是等他到了,他却告诉我不用去了,说去了也没用!
啊!?什么意思?前面说可以,后面又不行,那他岂不是自相矛盾?我惊奇地问,大石也连连附和。
不是,不是!他拿到方盒看了又看,告诉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咳嗽了一声,停了下来。
我连忙把水递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追问说,什么?是什么?
她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说,他说,你妹的魂魄已经不在头发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