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五十七章
关关的目光扫向路遥,后者摇摇头。关关心底一沉,看来刚刚凤君在监视器里,并没有认出何田的身份。有人拉开会客室的门,凤君走了出来。清丽的脸上表情凝重,透露出非同寻常的坚毅。
梁升忙迎上去,神情透出恰到好处的柔和,声音因感情而缓和,“凤法医,让你久等了。”
“没有关系,工作要紧。关检,这是你和梁组要求的报告,我已经做好了。”凤君将报告交给关关,“包局说让我先留在这边,随时支援。”
“那可要辛苦凤法医了!”不待关关说话,梁升抢先开口。他伸出手与凤君交握,那“一低头的温柔”,堪称完美,“我代我们组上下,先向您表示感谢。无论您有任何要求,直接向我开口,我一定第一时间解决。”
众人心照不宣的“古怪”表情,更是火上浇油。关关看了一眼何田,只见他面沉如水,森严的杀意从他身上逸出,又谨慎地收回。看来凤君的出现,确实动摇了他的心智。
“嗯,小王,你先送凤法医回招待所。”梁升接下来完全是“即兴发挥”了,“晚上李局设宴答谢,等我去接你。”
“好!”凤君抽回自己的手,爽快地应下了。对包括何田在内的其他人客气地点点头,她就跟着警员小王,消失在走廊转角。
关关微笑着朝向何田,“何律师,这边请。”
何田进了审讯室,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梁升雅痞一笑,“行啊,你们这帮小子演起戏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难得沈律师肯贡献剧本教导演技,咱们兄弟现在都是演技派了。”众人哄堂一笑,“这次咱们一定要钉死这个变态。”
相持直到现在,何田只有两次的“动摇”。第一次是发现梁升“爱上”凤君,第二次则是凤君将他当成路人一般忽略,关关长出了一口气,只要有弱点就不怕,这一次她会好好地“利用”凤君,让他无所遁形。
“何律师,咱们接着刚刚在你家的话题。”关关坐在何田的对面,再一次摊开了文件夹,“刚刚应该已经走过讯问前的程序了,接下来咱们两个人把这一团乱麻好好理一理。”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何田双手环抱在胸前,表情冷静。
“你不想说我也不能逼着你开口,其实有的时候人的身体语言比口头表述更真实。心理学上一般认为,双手环抱在胸前,是一种抗拒和防御的姿态——何律师想要抗拒什么?”关关却换上了闲聊的语气。
“关检在法庭上战绩显赫,原来靠得是弗洛伊德帮忙?那H市司法界还真是让人失望啊。”何田不为所动,反而对她嘲讽。
“弗洛伊德有的时候也可以成为帮助别人的小天使。”关关也不以为意,“比如你的说辞中有一部分我就很好奇。既然你的母亲除之后快,你又毫不在乎,为什么你们要把令尊的日记,千里迢迢带回S市?就地销毁不是更简单而且更省力?然后这人人不待见的日记在阁楼上藏了这么久,你在国外求学,突然某一天,没有任何预兆,你母亲又想起了你父亲的日记,就冲到楼上,全部都销毁了?”
何田没有回应,关关停下来,观察他的表情半晌,接下来继续说道:“何律师,你也知道,妨碍刑案调查,向警方说谎,是非常要不得的。你说你对梁中磊没有机会了解,也不想了解,请看你叔叔的另一份证言,我们之所以知道有这份日记存在,是因为你叔叔曾看到你晚上躲在厕所里,阅读他的日记。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涉嫌伪证——”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依然不做任何回答。就当是我自言自语说故事。”关关收起文件夹,“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他自小生活在富裕又优越的环境里,在外人看来他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哪里知道阳光背后的阴影。家暴的父亲,软弱的母亲,在他成年之前,他是在棍棒与冷言冷语中长大的。在他十五岁那年,母亲在律师朋友的帮助下,与父亲离婚,并带着他回到了母亲的老家,可惜对于青春期的男孩而言,已经太晚了。他内心的扭曲,阴暗与暴力,已经成型了。认为被抛弃而愈发暴戾的父亲,丢失了最完美的出气筒。挫败感和愤怒驱使他走向了一个极端。这位父亲是当地鼎鼎有名的医生,他科室里的同事遇到了一件医疗纠纷。前来闹事的家庭早已貌合神离,软弱而苦闷的丈夫,强势却偷情的妻子,茫然并叛逆的孩子——他们毫不费力,触动了父亲心里那根暴虐的弦。他将自己代入了丈夫和父亲的角色,默默观察着这个家庭的一切。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憎恨。在某天夜里,他进入了这个家庭,造就了一场屠杀。”
关关将照片摆在何田面前,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对于这件案子的调查并不顺利,因为对当时的刑侦人员而言,父亲一没有动机,二没有作案时间——他是刑案调查对象的时间证人。没有人对他产生任何的怀疑,就在侦查进入死胡同时,一件悲剧性的交通事故发生了,调查对象和这位父亲双双死亡。这个案子也自然而然变成了悬案一宗。”
“内心阴暗的男孩与母亲一起回到了X市,处理父亲的身后事。从父亲的日记里,他得知了这场屠杀的始末。在往后的一年时间里,他不可遏制地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幻想着那充满血腥与残暴的画面,感受着制裁生命所带来的快感,这也成了他青春期发泄的渠道。这段时间,男孩过得并不好,他来自西北的X市,穿着打扮、一言一行都与本地男孩不同。青春期的男孩有时候是非常残忍的,他无法融入,还要忍受嘲笑,变得越发孤僻又敏感。这个时候,他生命中的阳光终于出现了。”
“美丽、自信、坚强,他根本不能抵抗这种魅力。他既想靠近,又怕被拒绝,就算为她做得再多,她也从不知道。他劝服自己,这种默默的爱,是一种不求回报高尚,其实内心却很清楚,他就是个胆小鬼,甚至不敢到她面前自我介绍。就到10年后的今天,情况依然如此,她对他的爱情一无所知。不过这也难怪,想要摘下高岭之花,必须有攀登的勇气。这样的女孩,通常都会被自信耀眼的男人所吸引,怎么会想到阴暗角落里,有一只老鼠将她默默仰望?”关关叹了口气,说道。
监控室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调向沈约,沈约挑了挑眉,目光未曾稍离关关左右。他最爱的,就是她如同花朵怒放的姿态——自信、强悍、无所畏惧,那样耀眼的美丽。
“你不是她,又怎么知道她怎么想?”何田突然冲口而出。
“有人说我和她性格相似,而我,选择了沈约。”关关回答道。
“你也配?这世上没有人和她相似!她才不会那么肤浅,选上那种跟孔雀似的男人!招摇,无知,愚蠢,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好?”何田一拍桌子,完全丧失了风度,关关眼都未眨一下,直视着他有些扭曲的脸。在旁边站着的小可冲上去,“坐下,坐下!”
“这么说,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了?”关关丝毫不为他所动,问题直指要害。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何田被小可强制按下,梗着脖子说道。
“按照法律的规定,我有权向讯问你12小时。”关关说道,“你可以选择不回答,却不能不让我说话。我们两个人都认识的,美丽又坚强的女人,应该只有一个——凤君,或者你能再找一个符合条件,我们都认识的人出来。或者你认为,凤君还不够坚强美丽?”
何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我说过这是个故事,对号入座的人是你自己。”关关说道,“既然你对日记的去向以及内容都三缄其口,我们只有将你所有有字的东西都带回来,然后一一确认它们是不是令尊的日记。如果不小心把你的日记翻查出来,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们。说实话,比起令尊的日记,我对你日记的内容更有兴趣!”
关关继续所谓的“故事”,“日记真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它可以成为青春时代的缩影,老年时候的回忆,有的时候,也会成为刑事案件的证据。就犯罪心理学而言,记录型的犯罪嫌疑人,他们对照着杀戮日记,一遍一遍重温犯罪场景所获得的快感,也是他们犯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他们不会将日记放得离自己太远。如果故事里的男孩在长大之后,也走上了他父亲的老路,你猜我们离他的日记还有多远?事实上,我对他其他的犯罪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为了我的朋友——”
关关起身拉开审讯室的门,凤君走了进来。她的眼中血丝浮现,却没有半分泪光,灼热地,好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她径直走向何田,他站起身。令人毛骨悚然的柔情,渐渐溢满他的双眼,他迎着凤君的目光,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想起我了?”
关关握住凤君颤抖的手,拖她坐在自己身边,“何田,既然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凤君,你就当着她的面说清楚。”
何田只是看着凤君,一言不发。关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要看她,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哪怕你对我说一句谎话。我向你保证,你今后永远也见不到她。你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你现在所说的,会成为我们结案的证据。你是律师,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权利。”
“他们是自找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口口声声说对孩子好,其实都是自私自利!那天我去老师办公室,正听到她班主任质问她,说她没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原来他的父母都出国去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在,等到放了假,她就到H市,住到祖父母身边去,直到她父母回来,她才能回来。她虽然没有责怪她父母一句,我却能认出她的表情。她那么好,他们却根本没有尽到身为父母的责任——”
“就是为了这个?”关关问道。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杀他们,突然间,那本日记里的情景就到了我脑海里。”何田看向凤君,表情慢慢柔和,“相信我,只有我理解你,长痛不如短痛。斩断一切才是解脱,与其让那种痛楚每日每夜折磨你,不如一次性解决。我都是为了你!”
“没有人让你做这些,我求过你吗?”凤君站起身,一拳挥过去,何田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凤君,“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是我的亲人,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关关抱住凤君,安抚她的情绪,看了一眼捂着脸,一脸不可思议的何田,对小可点点头。小可上前一步,说道,“何田,你涉嫌谋杀,现依法将你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