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文博怎么能把时间算得这样准。
才不过把两幅画丢到书房角落这点光景,出来正好闻到一阵起锅时才会有的独特肉香,引得我脚不离地飘向厨房,手快捞了一大粒狮子头,扔到嘴里烫得满屋子乱窜。
文博已见怪不怪,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到处翻腾,说,“拐带你这样容易,塞饱就可以。”
好一会我才稍缓过来,掩着嘴烫得直哈哈,问道:“话说,你怎么在用我的鼠标,你那个长得很奇怪的鼠标呢?”
他想了想,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叹口气,“总之,天灾人祸,它安息了。”
“呵,那也算你吃饭的家伙。”我说,“明天替你去补,我那只也不大灵光。”
他笑笑说好。
吃完饭,文博又进书房赶工,我则腻腻歪歪在楼上打瞌睡。
忽地,听到一声东西弹到地上崩裂的声音。
我被惊醒,趴在扶栏上朝楼下张了一张。
竟见到一支压感笔断成两截,躺在书房门口。
赶紧跑下楼,一进书房门脚下就踩着一个硬硬方方的东西。
低头,原来数位板也被掷,还缺了一个角,死相凄惨。
我终于明白那只鼠标如何下了场。
今天文博把自己吃饭的家伙全施以分尸。
他自己则支肘于桌上,抚额,面色灰黯。
润之说过,他已在吃老本,我仍不能信。不见棺材不掉泪。
因为在我心里,文博的才华,是横溢完了再竖溢,仿佛取之不竭,从未遇过瓶颈。
我同他工作过,又生活过,回头想想,当真一次也没有。
他仿佛永远知道该做什么。
我默默拾起东西,走过去,蹲在他边上,握住他的一只手。
幸好,不至最糟,至少手心还是同往常一样热。
他无奈地朝我牵唇角,很勉强。
这更叫我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好生涩地说,“不如早点休息。”
他却抽出手,摆正歪在一边电脑屏幕,说,“不了,时间紧,今日必须出稿,交出一件垃圾货也总比违约好。”
我见他这样吃力,起身执意按掉屏幕,“不行,跟我去休息。如果明知不成,宁可你违约。”
“赛拉!”房间里连这一点光亮也没有了,一片黑,他毫无耐性地吼。
我听得连背脊也僵住。
“让我静会。”文博轻轻说。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得出去。
跟着,书房的门也阖上了。
老僧需要入定参禅。
我则靠坐在门边,有些颓心,且茫然。
身子底下,硬地上有种会钻到骨子里的冰凉。
楼上手机铃声一次一次地响,尖得像锥子一记一记扎在心尖上,反复来回地扎。
是文博的手机。
此时此刻,他正在暗房里酝酿情绪培养斗志,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又生怕他错过哪些重要的事,连忙咚咚咚跑上楼去接。
“喂,晁先生您好。”对方的普通话蹩脚得很,纯正的港普。
比世轩的东莞广府杂糅口音更可怖。
才听一遍,连带我的舌头也打死结。
“不好意思,晁先生正在工作,您是哪位,有何事需要转告?”我歪七扭八地说。
“那么,请问,您是苏小姐吗?”对方又试探地问。
苏,苏你个头啊,哪里来的脑袋缺氧的瘪三。
我凶神恶煞地说,“我是他小秘。”
电话那头出了一丝气儿,彻底沉默了。
接着,竟然挂线。
拍了一记脑袋,等等,这是私人电话,又是晚上,还小秘。
我在作践晁先生的风评啊。
再一查电话归属,来自香港?
难道是……
还有另一通未接电话,更奇妙,索性来自加拿大。
晁文博真是海内海外一家亲。
他恐怕也听到太多声响动,这才肯从书房里走出来,隔着楼梯问,“谁打来?”
又恢复一脸气定神闲,同方才判若两人。
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里头偷偷褪掉一层皮。
我把手机一条抛物线扔到楼下,“也不知是不是打错了,你自己瞧。”
他也稳稳接住。
我夹着杯子下楼倒水,他看着手机上楼。
谁也不想说话。
鬼知道……
水哗地洒了一楼梯,那只贪鲜买来的搪瓷杯子哐当哐当地一级一级台阶弹了下去,一直滚到吧台底下才肯停下。
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我被他向后一拽,两个人跟两块吸铁一样,亲一块去了。
脑袋被转到左边,又被转到右边。
心想,我果然有小秘的命格。
“我会请年假,赛拉,我带你去旅游。告诉我,你想去哪里?加拿大怎么样?”大约文博也转得累了,站在高一阶的地方,两只手匝得恨不得将我卡到他胸膛里,迫使我抬头。
不一会,后脖子就抽了,但自觉抽得无比销魂。
“加拿大有什么可看的,看一排排行道树?我倒是一直想去埃及,瞧瞧金字塔木乃伊什么的。”我暗暗叹了一叹,似笑非笑地说,“可也就是说说罢了,你这位大忙人,哪里走得开。”
“我走得开,世轩已能独当一面。”他说,“好,我们去埃及,虽然木乃伊本地博物馆里也有得看,面目狰狞,大同小异,你怎会有这样恶心的追求。”
“那种漂洋过海的水货谁要看,我要看码成一排的新鲜原产货。”我越说越激动。
“小心晚上噩梦不断,笨蛋。”他叩起指节,敲我的眉心,又转身反手拉着我,“走,媳妇,睡觉去。”
我听得起鸡皮疙瘩,想踢他下盘,“滚,谁是你媳……”
真是太起兴了,忘了一楼梯上一大滩子水呀!
腿一伸,忽然脚下一滑,人本能地一扭,整个往楼梯一侧摔出去。
电光石火,根本还来不及尖叫。
完了完了,该死的,晁文博的房子太后现代了,楼梯两侧连个护栏也没有,就是孤零零的一段连着上下楼,那边摔下去底下直接是个大玻璃茶几。
我人在半空中一百八十度翻跟头的空当,还瞥见上头摆一套文博平时泡茶用的杯具。
悲剧,真的悲剧,真的猛女敢于直面真的悲剧。
我慌忙抱住头,免得破相。
还好还好,文博眼疾手快捞,连忙扑住我,再往后退一步大力扯回来,扶稳。
早说了罢,他那身手,能当武行。
本人福大命大,吉星高照,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我才站稳,就在心里把释迦摩尼观世音菩萨耶稣玛利亚宙斯阿拉轮流拜了一遍。
心跳渐缓才敢探出去往下一看,平时也没觉得,这么一搅和才发现掉下去搞不好立刻碎成几段,立刻打了个寒噤,连带吓得腹中像绞肠痧一样得疼了一阵,转头颤颤巍巍地胡说八道:“相公,你娘子我相当深刻地认为这是家中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不然去埃及的钱咱省下来给这楼梯也造个扶手,不知你意下如何?”
文博听了愣住好几秒,脸上兀地起了一种类似炸虾刚出锅的那般金灿灿的光辉。
那一瞬,我以为他仙人附体。
他亢奋地说,“谨遵娘子教诲,相公我下礼拜就找人来搭扶手。”
亢奋得叫人听得能流鼻血。
真是,您老人家抬爱了,小的不敢当,小的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