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向来不喜欢欺负弱小,尤其是像你这种将死之人,逞口舌之快而已,朕绝对不会计较,不、会、计、较!”西太子青着脸将这几个字吐出来,看向长情凌乱衣服上灰色的斑痕以及脸上的灰尘后,又心满意足的咧开了嘴巴。
“太子殿下您这身明晃晃的衣服真好看!”米小八从长情的身上爬下来,拎着雪狐的尾巴凑上前上下的打量着西太子。
西太子嗤笑了一声:“狗奴才,龙袍能不好看吗?”
米小八哈着腰,死死的盯着这衣服看了半天,后谄媚道:“小人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小人家乡有传言这死人啊对黄色特别敏感,死了后,他们魂魄最爱往这黄色的衣服扎堆,尤其是您身上这亮闪闪的明黄啊!”
米小八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这皇上刚死,太子您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先皇从您这衣服里面冒出来啊?”
米小八在昏暗的灯光下阴森森的看着西太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那个瘦弱得不堪一击的小身板一直在那不停的晃啊抖啊,明显是被米小八这番胡说八道的话语给吓到了,惊得他挥了一下衣袖,怒骂道:
“你放屁!”
米小八抬起头瞪大了双眼像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似的看着西太子,幽幽的道:“尸骨未寒的皇上,他在上头看着你呢???”
“西王曾经跟微臣提到过,龙袍乃是他最心爱之物,每晚临睡前他总要抚摸一般才能安稳入睡,若是臣这边的小兄弟所言具实,西太子可真是要小心为妙了!”长情虽然没有忘记刚刚眼前米小八那片平坦的胸禁,但是此时也投身于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勾当中,表情一本正经。
终于,西太子有些后怕的往梁上看了一看,直到确定这梁上没有任何诡异的东西之时,才敢舒缓了一下自己过分恐慌的情绪,抬着略显惨白的脸充满怒气的看着长情,
“我原本想让你再活几天,哼,你们不知好歹,明日就去刑法场吧!”西太子说完踉跄着脚步赶紧慌乱的瞅着四处,踉跄的逃离了。
“他算是被我们吓跑了吗?”米小八看着远处的一抹狗、屎黄渐渐的模糊,呆呆的问道。
“但后果是明日我们就要身首异处了!”长情看着远方,弯着嘴角有些苦涩。
米小八转过脸看着长情,轻轻的问:“你不反抗吗?明明那姑娘杀人跟你没有关系的!”
长情松开了手,跨过步子,一撩衣摆随意的坐在了地上,“反抗?所有的人都看到猫姑娘是被我送进宫的,就算是她杀了皇上,单单是株连九族的罪也会摊上整个将军府,又如何去反抗?”
“我死无所谓,早在我一身盔甲骑着战马上了战场的那一刻,我长情的命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了,能够在无数战役中安然存活至今,不得不说这也算是老天给我的眷顾吧,我也不愿意再躲,倒是???”
长情看了一眼嘤嘤啼啼的府中人,不由神情有些黯然,“倒是连累他们,我心中有愧。”说完他松开的拳头又捏紧了几分。
傅轩临闭着眼睛已经将事情大概猜得七七八八,他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只是觉得他的脸孔有些熟悉,并没多想,而是将体内仅存不多的仙气聚集在一起,看能不能将那个拎着他尾巴的人给一起就出去。
米小八看着长情紧握的拳头,心中弥漫起一片悲伤,这个牢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完全是形同虚设,那些拿着武器的凡人根本不能伤她一根毫发,可是长情是凡人,福伯是凡人,将军府的酱油党们也个个是有血有肉有家庭的凡人,他们死了便真是真真切切的死去了,从此魂魄天涯隔。
她看着长情俊美的侧脸,呼吸有些紧致,她甚至有些惧怕,怕自己一眨眼之间长情那张会生气会动怒会拎着她衣领咆哮的脸瞬间染满了鲜血,就像一朵火红的怒放的彼岸花张扬在他的墨发间,从此,他的温度开始冰冷。
长情将目光扫向兀自沉浸在悲伤中还没有自拔的米小八,看着她呆滞的拎着那头蹬着四条腿无力挣扎的小狐狸,不由的微微一笑。
忽然长情看向天窗那轮弯弯的新月,声音有些动情的沙哑:“米纱,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一声不轻不重的“死”字让米小八的心肝颤动了一下,死?她不怕,她已经死过了一次,在21世纪那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她穿着铁臂阿童木的睡衣游走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情侣对对,这个世界存活的两百多年时间早就让她看淡了生死,这些匪夷所思的经历她权当是上天给的恩赐。
一百年前,莲深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百年后,长情问她:“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当年的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莲深不再是莲深,现在弯着好看的眉梢带着丝期待的许盼的问话的是长情,那个在她成仙后将她带回家的长情。
答案其实很明显。
于是乎,米小八木呆木呆的点了点头。
长情忽然伸出了修长的双臂轻轻的将米小八搂在了怀里,心中泛着喜悦的同时,暗自发笑:龙阳癖就龙阳癖吧,他认了!
傅伯在牢房对面的一个房间看着他家将军抱着米纱的那一刻,痛心的捶胸顿足,伸出那只枯瘦的手臂,有气无力的在心中低喊:将军,米纱他是男人啊,他是男人啊!
米小八错愕的感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双眼呆呆的看着牢房的墙壁,心里却像是膨胀了一个小火团,虽然有些撩人,却格外的温暖,
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呢?
米小八不停在心中低问着自己,不停的问,不停的问,直到有团白色的光芒笼罩着自己,突然间,她身上的温度消失不见,代替的是朕刺骨的寒冷,而她此刻的人却坐在了平阳城的荒郊,她的身边是一只耗尽了全部的体力将他们二人给弄出来的摊在地上的白狐。
米小八意外诡异的消失了,长情看着自己空空无一物的双手,震惊过后,无力的放下了手臂,直到黑暗再次将自己笼罩。
猫焉睁着一双猫眼,以猫身从黑暗中优雅的走出,她轻轻的“瞄呜”了一声,声音缓慢的以一圈一圈波的形式传给了到了每个人的耳膜,回荡了片刻后,牢房的人们都闭上了双眼,脑中渐渐一阵空白,昏睡了过去,猫焉慢慢靠近毫无防范的长情,伸出了自己的猫爪准备一招毙命,可是猫爪带着锋利的妖气落下的时刻意外被一个强烈的透明光圈给震了出去,打了个滚。
猫焉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琥珀色的瞳孔紧缩了一刻后,她幻化出了人形,伸出了那只闪着荧光有着5条尖利獠甲的手迅速攻击了下去,透明的光圈只是很微弱的阻挡了一下,便让猫焉攻破了防范刺入他的后颈,眼看猫焉就要得逞,一把飞天而入又蓝色光芒凝结而成的短剑抵挡住了她的进攻,猫焉亮着猫眼转头凶恶的看着坏她好事的臭道士,收起了她的利爪转身向姬不道攻击而去。
姬不道一个侧身闪过,在猫焉靠近之际拔出了身后的桃木剑,瞬间它在姬不道的口诀中变成一把闪着流光的利剑与猫焉打斗起来。
长情的眼睛忽然一睁,他转过身子看到的便是姬不道和一只长着獠牙利爪妖怪打斗的场景,眉头凝重的看着姬不道帮他挡着妖物对准他的攻击。
几番回合,猫焉终于支撑不住,化身长猫识趣的一跃离去,姬不道收了剑,转身走向长情。
长情看着那只猫的背影,试探的轻问:“那是猫妖?”
姬不道点了点头,“它就是长情将军府上的猫焉姑娘。”
长情顿时想起刚刚米小八身边的狐狸,消失的不止米小八还有那只突然醒过来有着一双红眼睛的雪狐。长情的神色有些不安,“米纱好像被一只狐狸给带走了!”
姬不道摇了摇头,“将军大可放心,一般小妖伤不了米纱。”
长情疑惑,“为何?”
姬不道如实告知,“米纱她是小花仙。”
长情的拳头一紧,原来,不是愿意陪自己死,而是他根本就不会死!
姬不道念决一声,门上的铁锁自动解了开来,姬不道伸出了手拉开了木门,“长情将军还是跟随我一起逃走吧。眼看天就要亮了,到时候西太子的人一来,我们走就没这么轻松了。”
长情一动不动,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站立在中间,心中却想着自己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原来,从头到尾傻瓜都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的也是他一个人。
“我不走。”
长情坚定的说,袖口中的掌心早已经被嵌进去的指甲掐的血肉模糊,“临阵脱逃不是我的风格,我是一个将军,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姬不道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伸出了手停留在了空气中,又慢慢的放下,“将军何必这么固执?”
“长家的家规是誓死效忠皇帝,哪怕是愚忠,我得追随先帝,若是有逃的心,在西太子抓我的片刻,我便挣扎了,凭我手上统领的二十万大军即使攻上皇城也是易如反掌,可长家的祖训像烙印一般印刻在我的身上,我这辈子只能做将军,若是不能,那便只有死!”
长情看着姬不道,他的眼中汹涌的是他十四岁那年跟随他父亲浴血杀敌的场面。
姬不道有些了然,虽然他奉命来保护沉殇的转世,但是长情一心求死,他也无力去力挽狂澜,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想尊重长情的选择。
“若是姬道长有心想助我,不如将长府中的人都带出去,带离他们远离平阳城,过平凡的日子,长情定是感激不尽!”
“好!”
姬不道带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还立那里的长情,停住了脚步。
“道长能将长某的那身盔甲带给长某吗?”
“好!”
姬不道点头答应,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与长情这么说话了。
“还有,”
姬不道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长情。
“莲深他是怎么对待米纱的?这么久了,米纱还记得他的恩情?”长情心中的一根刺,一个迷,即使从头到尾他是个大傻瓜,起码在临时前,他想当一个明白鬼。
“莲深与米纱大婚的当日为米纱挨了一刀。”姬不道只是在陈述一个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实,心中却泛起了无限的凄楚,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他拿着剑,曾对着伤心欲绝的米纱。
“哦,是这样啊!”
长情似乎想让自己再漫不经心一点,可低下的头颅却泄露了他心底所有的秘密。忽然他抬起头,想起米纱的前襟,他不是个男人吗?后又想起姬不道的话语:“米纱是一小花仙!”,谜团解开了,长情却感觉不到轻松,姬不道已经走远,他抓着木栏,心中有些钝痛。
东方已经鱼肚白。
米小八看着身边的白狐,看着周围的陌生的环境,一下子没缓过神来。
最终,白狐开口,
“你救了我一命,于是我便把你从牢里就出来,报答你的恩情。”
米小八瞠目结舌,忽然脑中一个片段闪过,哟西,这只白狐可是个仙啊!但是,她不想出来啊,她得陪着长情一起啊!
“快,把我送回去,我得回来牢里,这天亮了就该来不及了!”
傅轩临有些吃惊,“你这是在找死吗?”
米小八二话不说拎起雪狐的尾巴,“不是找死,是去救人!”
傅轩临往地上无赖的一滩:“不行,我的体力已经透支了,你现在让我把你送回去完全不可能,我的伤势才恢复了3成,已经没有办法再是使用任何灵力了!”
米小八急了,站起来团团转,拎起雪狐的尾巴,招来一朵祥云:他奶奶的,你不送老娘去,老娘自个找路去!
傅轩临看着他如此的瞎折腾,也就闭着眼索性随他去了,等到他有危险的时候再说吧,于是他又开始自我疗伤。
西太子第二日过来的时候,一看空空得只剩下一个长情的牢房顿时大怒,昨晚的他被长情以及那个狗奴才吓得请了法师做法了一夜,原本要请那个姬道长来着,没想到半夜派人去接他却不在府中,只好在外面随便拉了个过来凑数,这半吊子的一个劲的在他的房间跳大仙,搞得他现在脑袋还是要铜铃铛的声音,揪心得要命捏!
大怒完后,这颗心也就更揪了,再一看长情跟个死人一样坐在那边面无表情,他心里就更气啊!伸手甩过一瓶毒药,阴阳怪气的道:
“要是朕那些侍卫的刀钝了,将军若是死不成,这毒药将军就凑合着用自个了结了吧!”
长情接过去,只恭敬的道了句:“谢主隆恩!”
一时间搞得西太子有些错愕的看着他,随后便又甩袖离去了。
长情被押解着穿过了平阳城最宽敞的官道,平阳城的百姓个个跑出来送行,他们默默的看着长情站在露天的马车上,挺着一身傲骨,他的身边,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铠甲。
西王死了,是长情将军派人杀的。平阳城一大早就传遍了这件事,人们心中更愿相信的是这只是流言,可长情安静的不解释,不反抗,让百姓的那份疑惑给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甚至会小小的猜测,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长情忽然弯眉笑了,笑得惊心动魄,冷俊无双。
百姓们一瞬间觉得自己没有根据的想象深深的亵渎了长情,静默的人群开始躁动,这么多年来,长情每次出征,每次征战归来,他们都会守在道路的一旁为他送行,为他欢呼。他们渐渐开始了悟,在西国,最不能伤害的西王的便是长情。他们最不该怀疑的也是长情。那是一种信任,一种崇拜,一种默契。
躁动的人群高喊着“长情将军是冤枉的”,长情依旧不语,只是嘴角的笑容更深了,这是他想要守护的人群,罪名不过是挂在头顶上而已,有这么多人能够看清他的内心,看到他的忠贞,他又有和怨言呢?最遗憾的也许只有一件,也许只有叫米纱的一人。
米小八的祥云飞啊飞啊飞啊绕了平阳城一圈,终于在人群的末端找到了长情的马车,她激动的便要冲下去。
空旷的皇城北门,如今却是人群往往,长情从马车走下的那一刻,脚步便开始虚浮的站不稳,不远处的两把闪着白光的大刀刺花了他的眼,他还没走出一步,便痛苦的跌倒了身体。等到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躁动的人群开始安静了,死灰一样的安静,那些撸起袖子准备劫刑场的莽汉们也愣住了,长情嘴角的血让他们的呼吸有些紧张。然而再紧张的气氛也抵不过天空中突然掉落了一个人外加一只雪白的狐狸!
凝重的刑场顿时令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米小八滚下来之后,连忙找寻着长情的位置,却在自己的身后看见了撑着身子的长情,她颤抖着双脚跌撞的跑过去,伸出了手,却不敢轻易的碰触他的身体。
长情的头没有抬起来,却知道米纱就在他的面前,如今多好,她不用硬撑着陪他一起去死,因为他要先走一步了!
长情抬起了头看着米小八的脸,笑容还是未减。也许这会是他这辈子笑得最多的一次!
傅轩临看着长情,熟悉感再度袭来,长情的长相让他想到了一个人——沉殇。他的眸子又飘向了米小八,心中不由的暗想:他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米小八看着长情嘴角越流越多的鲜血,鼻子一阵发酸,她伸出手拼命的抹掉,弄得她满手的血腥味,却最终是越抹越多。长情虚弱的抓住了她的手,停住了她的动作。
“我死后,不要再去找我的下一世去报恩了,因为我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长情笑得有些苦涩,话说的却格外真诚。
米小八点着脑袋,说不出来,更哭不出来,不安哽在胸口令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处。
“我若说我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你信吗?”
“信,我信!我什么都信!”米小八终于哽咽着说出了一句话。
长情还是笑,分不清是无奈还是喜悦,也不知道他对这句话信了几分。
“我看过你的身子,理应应该对你负责娶你的,可是现在却来不及了!”长情的语气有些虚浮,“我知道我与你不同,定不能和不白头偕老,不过我是真心的。”长情看着米小八红红的眼睛,只觉得分外可爱,结果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人一旦面对死亡,好像奢求就变得特别少,他什么都不求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临死之前米纱能回来看来,他便觉得无憾了。
甚至长情自己都会在心里鄙视过自己这样子很娘,很煽情,可是心里面住了一个人之后,无论再煽情的话也说得出口,这种改变他自己也觉得很无力。
毒药的发作很快,长情的脸色已经苍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了,米小八的悲伤弥漫了她整个身体,一次,两次,他们都是死在她的面前,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的在指尖流逝,死亡就像一张巨型的无形网笼罩着她,让她不能自拔。
长情的气息很快就没了,他死的时候他的手中还抓着一个头盔,那个缺少了红璎珞的头盔。
平阳城的百姓们皆以为长情舍不得自己战场记忆,米小八看着那个熟悉的头盔,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记忆中曾有个人眯着狭长的眸子,最终视线牢牢的盯着他戴了4年的头盔。
傅轩临迈着脚步悄悄的离开了,他看着地上没有气息的凡人,眼中透露过了一痛楚,沉殇的劫数就像命运之轮,牵动了无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