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过了南陈地界,天地已经是跟故乡不同,没有一丝热土的影子,越发显得广袤萧瑟。下了船之后就是陆路,到大兴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越是北上,天色越是干燥,何况还是接近秋初,不过这少雨的天气跟南陈不同,更加有利于大军回程。
我挨着马车的窗子,透过帘子看着马车外一望无际的平原山色,任凭夕阳跟晚风从帘子的缝隙扑到我脸上,温暖又清凉无比。好一派暮色霞光,我正出神,杨广就抓住我的手指,我吓了一跳,回过神去看他,杨广把书放下,摸了一下我的脸,说道,“都凉透了,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喜欢得都入神了吗?我真是一刻都不能省心。”
我看着他放在一边的书,说道,“原来是古传,二公子看古人圣贤书,却丝毫不上心,岂不是对圣贤大不敬?”
杨广笑了一下,说道,“就是佛祖也未必是人人顶礼膜拜,何况圣贤也只是肉体凡胎?他们哪里管得着后人对自己是不是不敬呢?”
我笑了笑,说道,“若是这般,岂不是寒了古往圣贤的心?”
杨广并未回答,只是两手握住我,目光深情,轻声说道,“这样真好,这一刻是我向往已久的,跟自己喜欢的人面对面,静静度过这样安好的时光。这一路辛苦你了,从来没有离开过南陈,却要跟我这般颠簸,一路之上,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你解闷的地方,真想不到你能够承受这样的苦。”
出发之前,杨广要派几名丫头随行,路上服侍我,我断然拒绝了,那些丫头除了南陈百姓,还能够是什么人呢?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就算是有杨广对我的心意,我也是时常不安的,那些丫头们又有什么能够依托的呢?那种离乡的滋味,我一个人去感受就足够了。
“就算是真的颠沛流离也好,就算是真的颠沛流离,只要我的心在二公子身上,也会毫不犹豫。”我从容回答道。
杨广眼中折射出流溢的光彩,问道,“你这话我听明白了,纵然要去的地方是皇宫大内,你心里还是不安稳的,是不是?在你看来,在宫墙之中远不如颠沛流离来得痛快自由,虽然那会很艰辛,是吗?”
“二公子果然知我心,但不管如何,喜欢的人在哪里,我的心就安放在哪里,这是不会改变的。”我微笑道。
杨广伸开臂膀,缓缓拥我入怀。我平生第一次靠在他怀中,第一次靠在一个成熟男子的怀中,感受着他的心跳跟气息,抬眼就看见他的脸,散发出英挺的魅力,在夕阳的余晖中恬淡温馨,他的脸轻轻贴在我的额头,温度传到我心底,又慢慢扩散到我全身,暖融融的,这情景或许美得像一幅画,谁都难以描绘出来。
“回宫之后,我会给你最好的安排,虽然父皇母后不喜欢奢侈,我平日也不铺张,但是不会怠慢了你。”杨广闭上眼睛,轻声呢喃说道。
我看向窗外的霞光,说道,“我不要最好的安排,只需一间小房子,入可安宁,出可平静,一日三餐不需多,不爱粉黛金饰、名利富贵,只希望,每一天都像现在这样,用最本真的面目去面对你。”
这一回,杨广并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搂着,紧紧搂着,把所有的情感都注入其中一般,叫人舍不得放开一刻。
珍惜吧,我心里想道,从现在开始,好好珍惜这些跟他美好的点点滴滴,都一一放在心里,或许将来,杨广真的变得那般冷血残暴,连我都不认识的时候,起码还有这些回忆可以稍稍安慰自己的心,我暗自在心里面对自己说道。
数日舟车劳顿,等到终于到了大兴地界,大军全部分派到各营驻扎,只有少数跟随杨广等人回去复命,接受天子皇恩。杨广因为要直接回朝面圣,入城之前先派人先把我安排到了他自己的府邸之中,我都理解,转身跟着来人下了马车。
“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我说过,把心都安在我这里。”下马车之前,杨广拉住我的手说道。
我一点头,表示明白,说道,“放心吧。”杨广这才一笑,慢慢松开我。换了马车一路朝不同的方向去,其中似乎穿过了城中的街道,人声鼎沸不输给南陈之地,我却不敢掀开帘子看一看。我知道在这天子脚下,看多一眼都要三思,不管是杨广还是我,都不希望张扬什么。
马车绕来绕去的,总算安稳停下,我松了一口气。送我的人恭敬地在马车外,朝我说道,“林姑娘,已经到了,请安心下来吧。”
我掀开了帘子,看到眼前一片恢宏府邸,大得似乎看不到边角,门楼高立、庄严雅致。我暗自纳闷,一般未曾赐婚的皇子都是在宫中同住,杨广怎么会有自己的私宅呢?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我慢慢下了车,跟着那人一路进了府邸之中,里面花园环绕、香气袅袅,弯弯曲曲走到正宅之中,早有下人在等候。
“雅厢收拾好了吗?”送我过来的人想必是熟悉这里的,开口问道。
“回将军,都准备好了。”两名婢女当即上前。
“带林姑娘去安顿好,不许有丝毫闪失。”那人朝我转身,说道,“林姑娘,我乃是晋王部下军将,受命护送林姑娘,这就前去复命。”
“有劳军将,愧不敢当。”我赶紧行礼。
“林姑娘仁医之命早就传遍军中,此乃我之荣幸。”那人说完,转身离去。
我随着婢女到了雅厢之中,里面锦绣成片、琳琅满目,极尽华丽,我叹了一声。婢女有些惶恐,跪下问道,“林姑娘,可是哪里不对?”
“不,是太过了,不需这般。”我随手扶了她们起来。
“回林姑娘,奴下是接到快马来报,提前按照二皇子的要求布置的。”婢女紧张道。
想不到杨广竟然如此费心,我不好再说什么,笑道,“我知道了,把我的东西搬进来,其他的没事了。”
婢女答应着出去了。我独自在雅厢之中坐了很久,身边那些端过来的美食我一样都吃不下。浑身疲倦却累得不想睡,只为了等杨广回来。我撑着额头坐在桌边昏昏沉沉的,像要睡着了,突然感觉有人替我轻轻披上了衣裳。
我回头一看,是杨广回来了,我马上站起来,他却拉着我坐下,说道,“外头有的是下人,你怎么不叫她们在身边照料着?”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闭了一下眼睛,想自己呆一会。我在等二公子回来,二公子已经见过皇上了吗?”我看着杨广的脸色,之间他笑意洋溢,便知道是喜事了。
“是,父皇很高兴,对这次伐陈很满意,不仅平了南陈,还得了民心,这便是父皇想要的。”杨广顿了顿,看着我,说道,“尤其是,父皇对我把俘虏留下来建造水利的事情,很是欣慰,素澜,这都是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