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时,我被营帐外士兵走动的声音惊醒,放眼一看,已经晨曦微明了,我还真不敢相信此刻自己真的身处杨广麾下的营帐之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身处这个朝代。我眼见洗漱用物跟早膳已经端了进来,还是热气腾腾的,于是走到帐外,发现守卫的士兵已经换人了,见了我都问礼,说道,“林姑娘,将军等已经派人过来问过几遍了,见姑娘未醒,不敢惊动。”
“可是军中疫情有变?”我急忙问道。
“只听说是姑娘昨晚开的方子已经齐备了,士兵连夜服下了头一回药,将军想让姑娘前去看看是否奏效。”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说道,“若有人再问,便说我收拾完毕便过去。”
“是。”那人回道。
我抬头看看天际,一派阴沉之色,想着终有云开见日之时,军中疫情迟早会好起来的,否则日后杨广怎么建立千秋功业?要知道,此次伐陈得力便是为杨广日后夺位奠定下强有力基础。我暗想似杨广这样一个男子千古罕见,心似草原野马,纵收自如,意如天空飞燕,穿云破雾,有龙凤之姿。
我回到营帐中收拾好自己,便走到营帐外,地上雨水已经干了不少,比昨天易于行走。除了先前的十口大锅,东南角另外支起了三口大锅,我走近前,一闻到药味,便知道是昨晚新开的方子,甚至知道药材是上乘的,浓淡也恰到好处,看来熬药的人都长进了不少。
走近营帐中,很多人在熟睡,观神色比先前好了不少,皮肤的黑紫退了明显几层,便是转好的先兆。有些人看见我便要问礼,我做了禁语的手势,上前轻声问道,“可否好些?”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消退了不少,这手脚也有些力气,不像先前那般疲软难受。”
“是,昨日我这心口还跟火笼一般,今日虽然喉咙还发干,可是还是已经不那么痛得跟卡了石头一般了。”另外一个人沙哑了声音朝我说道,其他人也跟着朝我汇报。
我点点头,笑道,“你们如此我便安心了,好生安养,不日便会好起来,记着切莫再大寒大热,禁忌极热极寒之物。”
“姑娘莫非是天上的福仙?”士兵们感激地问道。
我再笑道,“福仙是元帅,并非是我,若非元帅体恤下情,又怎么会令我替你们治病?诸位要感恩,今后对元帅尽力便是。”
“姑娘说得是。”那几个人应道。
我先查看了先前病危的人,少数还是不甚稳定,我用明火熏针替他们全部诊疗了一番,每个都询问服药的次数、身体感受等,督促他们按需服药,再在几百病人的营帐中都仔细看了一遍。不想就碰见了高颖高大人,他看见我,意外了一下,笑道,“林姑娘,一早便如此费心?”
“只是份内之事,不知高大人有何吩咐?”我朝他屈身行礼。
“谈不上吩咐,我只是奉命过来查看。天不亮二公子便召见我等,让我细细在军中过目一遍。”高颖说道。
“那便是有劳高大人了。”我低头说道。
高颖放声笑起来,说道,“林姑娘哪里话?我乃是将门中人,替元帅分忧是本分。对了,元帅已经下令全军封锁戒严了,林姑娘若有什么需要请据实相告,到时候会差人替林姑娘办好。”
“多谢大人,我知道了。”我才想起昨晚杨俊已经提过这事。
“我观南朝皆为湿瘴,不知除了服药,姑娘还有何对策?”高颖忽然问道。
“大人明见,每年瘴毒遍地,首先之际是要服药控制病情,同时改善周围环境,如今士兵大致稳定,可以着手叫人整顿营中处所。”我如实说道。
高颖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既有良策,不如请姑娘跟元帅直接明说,只要元帅令下,我等便照办。这等紧要之事,非元帅不能做主,请林姑娘海涵。”
“大人言重了,既然如此,我便跟元帅直说,此外,看来昨晚新开之药方已经对症,只要继续服用直至高热退尽、抽搐诳语全无便是。”我关照地说道。
“这下便好,我会上心的。”高颖点点头。
“民女告退。”我说罢先行礼退了出去。
远远地便看见烟火袅袅中站了一人,那背影如此英姿勃发、年少得志,不是杨广,便是杨俊,他正跟几个将军不知在说什么,我正想着要不要等他说完再上前说说治病一事,他却心有灵犀一般,回头便看见了我,却是杨广。他对那几人说了两句,那些人都恭恭敬敬退了去,他转身朝我走来。
我看着他隔着烟火行来,一身水蓝袍子淡色到几乎可以把蓝色略去,把杨广越发衬托得儒雅清冽,身上无一丝世间混浊之气,眼神中的机睿跟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永恒的。如此一个俊如潘安、宋玉、英气如周公瑾、诸葛孔明、决断如周武王之男子,怎能不叫世人倾动?
出神间,杨广已经走到我面前,看见我一身戎装,轻声说道,“你醒了?昨晚可好?”
我一点头,说道,“多谢二公子,安歇得很好。”
“嗯。”杨广看看我,说道,“这士兵的军衣有些大了,委屈你了。”
“不打紧,这不算什么。”我看着他,说道,“听高大人说,二公子天未明就商议军中疫情,我正有事想跟二公子说。”
杨广定定看了我一下,似乎我主动找他还是头一回。他淡淡点头,说道,“好,回营说吧。”
“是。”我跟在杨广身后,到了杨广处理军政的营帐。
我见杨广在桌边坐下,神采不凡中倒也有几分疲色,尤其是坐下的时候身子略沉,眼神酸涩,于是问道,“二公子是有忧心之事吗?”
杨广意外地看了我一下,片刻点头,说道,“对,坐吧。”
我在他侧对面坐下,看着他,说道,“倘若是因为此次的事情,方子已经奏效,需要的便是耐心等候。”
“我知你的医术,也见军中士兵有所起色,宽慰了几分。但是我忧心的,并不单单这件事情,而是另有其事。”杨广定定看着我,说道,“南陈之地虽然掌握在手,但是南朝余孽却不死心,暗中起伏不定,伺机滋事。眼下军中疫情严重,正是敏感时期,军心受影响,两下交加便如冰火齐攻。我并非无对策,只是颇费心神。”
杨广如此说,我便心中寒凉了几分。隋朝上承接南北朝、下开启盛唐,南北朝末期,就南朝几个小国来说,都是门阀势力衰落、寒门地主势力崛起、掌握政权,偏偏君主又都是昏庸之流,内部矛盾激烈、国势日渐颓废,亡国之君陈叔宝便是最好见证。隋朝恰好便是此时建立起来的,想要一平天下,难免多少会有各种顽劣阻碍。
“二公子是仁义君子,依我看,二公子并非是忧心扫除不了余下的乱党,而是替百姓着想,一旦兵戎相见,陷入万劫不复的只是无辜的人。”我想了一下,便开口说道。
“你果然知我心。”杨广叹道,“说说你的看法,你有何见地吗?”
“此乃军国大事,我不敢妄言。”我歉意地说道。
“在我面前你何须拘谨这么多?那几个大人跟将军们的看法除了镇压就是消灭,我都听腻了,倒愿意听听你的。”杨广靠在椅背上,似是舒缓了一口气,静静看着我,等着我说话。
我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南有宋、齐、梁、陈四朝,北有北魏、东魏、西魏、北周、北齐几大政权,不管斗争几何,目标所指者无非是天下。如今隋朝既然顺应了天道,有一平四海之势,便是江山初定之时。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二公子既然是代天子行道,便该传达天子爱民之诚意,对外有震慑之力,对内有抚民之举,如此方可大业永定。”
杨广慢慢听着,嘴角就浮起来一抹笑意,很是俊朗,说道,“你这脑子里面装着的到底是医经还是治国之才?就是将相也未必见得有你这般谋略。你跟三弟是不谋而合,他也是不主张出兵的,看来你果然是难得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