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雨仍然是不停歇,笼起了一层白蒙蒙的水雾,有些苍凉,但是房间里面仍旧是有些闷热的。杨广身后只跟了两个小厮,他一挥手,那两人退出去了。
“二哥,你可来了。”杨俊看见杨广,站了起来,有几分理亏,说道,“商议得怎么样了?”
杨广未曾进得门时,就知道我已经醒了,进得门来,也只是含笑看了我一眼,就坐在对面的座椅上,对杨俊说道,“都商议得差不多了,正在下令休整,不日就要北上。倒是你,半路却打了退堂鼓溜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二哥,不是我想这样的,你看,事情都收尾了,有二哥跟几位大人在,有什么事情办不明白的呢,我又何必多在那里摆样子?昨晚担心二哥,我可是一夜未眠。”杨俊走过去,说道,“几位大人没有说我什么吧?”
“能说你什么?溜出来的时候你不担心,现在倒是担心起来了?”杨广说道,“你堂堂一个领头的,却没个榜样,别人议论你两句也是正常。”
“随他们去吧,我才不在乎。”杨俊忽然回头看着我,朝杨广说道,“林姑娘醒过来有一会了,横竖要回去,我好说歹说她才用了点汤食。二哥,这事情是你拿的主意,你说句话吧。”
杨广看向我,说道,“你身体才好些,不用急,用过药了吗?”
“公子不必费心,回到医馆,我自会处理,多谢公子。”我朝他行礼,清淡地回道。
杨广似乎也不介意,说道,“你若要谢我,就等雨停了再回去,我看这雨也下得差不多了,你何必急在这片刻?三弟,叫人沏茶去。”
杨俊一听,来了兴致,大声说道,“对,沏茶过来,再慢慢坐下说话,好久没有这么闲聊过了。我记得高大人那里带了上好的金镶玉,我这就去拿。”说完立刻大步走了出去。
我知道金镶玉俗名为君山银针,是产于湖南洞庭湖君山岛上的一种黄茶,历来是茶中珍品,想不到杨广他们北边之人也喜欢这南国茶珍。
杨俊一走,屋里面就剩下我跟杨广两个人面对面,我感到局促跟窘迫,只是低了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我派去通知你父亲的人已经留在医馆帮你父亲做事,你不用担心他会过度劳累。倒是你,真的不打紧吗?”杨广还是坐着,一动不动,那声音那么清润,字字句句打在我心底。
“不打紧。公子为什么一早不送我回去,何必如此劳烦?”我忽然就有了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
好一个翩翩男子,他的目光熠熠,叫人难以直视。
“只想留你多些,难道不可以吗?”杨广定定看着我,忽然就迸出了这句话。
他突然间的直白,毫不掩饰,让我猝不及防的有些慌乱,我看了看他,把视线挪过别处,说道,“公子的话,怕是没有几个人会不从。”
“你便是其中一个。”杨广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在强人所难?”
“我万不敢有这样的意思,公子是天人一般的所在,要做什么都可以,都是天命所授,没有人敢有任何微词。”我转头看着他,慢慢地回道。
“你这话面上虽然说得很漂亮,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奉承话,尤其是言不由衷的奉承话。你既然心里面不满意,何不直接说出来?我欣赏的是你与众不同的明白个性,若你也变得世俗,倒要叫我失望了。”杨广索性站了起来。
我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有些紧张,说道,“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固然不是人人都喜欢听,可太直接的话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听的。说话做事,当然要留三分余地。”
杨广却已经走到我跟前,轻声说道,“原来你还在顾忌我的身份,才会如此不自在,好吧,算你说得有理。我问你,生不逢时,言下何意?”
我猛然就盯着他的眼睛,却被他眼中的光芒逼得退了两步,一下撞在桌角,他伸手拉住了我。
“并没有任何意思,我当时脑袋混乱,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什么了。”我挣开他的手,退到了一边。
“你不记得,我可没有忘记。你仔细想想,该怎么样回答我的话。”杨广将手背在了身后。
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杨广是何等机睿之人,在他面前装糊涂岂不是没戏?可若要真说,我该怎么说清楚?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世上多少沉浮之事、浑噩之言,公子何必上心?”
“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杨广果断地说道,“我为敌将,你为俘民,立场不同,我对你有心,你对我有意,无奈偏偏相遇在这乱世,才心生扼叹,是否如此?”
我一惊,赶紧否认,说道,“不,不是如此。”
“那你就告诉我是为何,若不说,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杨广显露出一个男人霸气的一面。
“公子是治世英雄。常言道,乱世中取天下,但凡有一技长处之人皆可任用,但盛世中治天下,却必须贤达之人方可胜任。公子率军破长江天险入陈,平复四海,却得旧陈百姓拥戴,此为乱世枭雄、盛世翘楚,可见公子是神人落凡。若不是身处这世道,我或许能跟公子做个萍水相逢的相知之人,所以,才会说生不逢时。”
杨广听了我的话,并未言语,好一会,才淡淡地问道,“看来你对我的身份极为介怀。萍水相逢的相知之人,仅仅是如此吗?”
“对,仅仅如此。”我慌乱得不敢看他。
“原来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杨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一声却重重敲打在我心底。
又听他说道,“我别无他意,惟愿你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去想,只对我我一人真心足矣。世上多少女人为了地位趋之若鹜,我虽知道你不是俗人,可此刻却多想你为了我俗一回。”
“我本是易于知足的人,有公子这句话足矣,胜过万千。”我突然感觉杨广有丝丝的忧伤,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不起他的这份情意。
“三弟是个憨厚之人,你知道我们身份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免得他泄露出去,对你也许不利。”杨广温雅地说道。
我知道军中人心向来不定,惊变是寻常之事,所以回答道,“谢公子,我记着了。”
“不必如此拘谨,我还是喜欢你的大方自如。”杨广忽然伸手将我脸侧的几缕的发丝拢到耳后。
我被他这动作吓了好大一跳,忙转脸别过去,说道,“公子自重。”
杨广的手停在半空,片刻收了回去,微微笑道,“我就让你这么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