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瞄了一眼,便知果然,是保险,肯定又是那个张阿姨搞得鬼,她知道夏洛是家里的希望,几次来推荐了许多险种,说起来都是为了夏洛好,夏洛心生无限反感,她明白自己对于这个家的意义,所以她不允许别人利用这一点来做生意。夏洛也知道这是妈妈的一片好心,况且对着妈妈发火,没有任何意义,顶多下次遇见张阿姨的时候,与她说清楚就是了。于是夏洛把那几张纸放回桌上去了。
“你怎么看都不看?”妈妈有些不快。
夏洛说:“妈妈,这些东西是很不错,但对于我们家来说,不是必须的。我不想让我自己变得那么自私!”
“夏洛,你现在就很自私!”
“啊?”
“这次妈妈不是让你去做保险,妈妈想自己投保呢。”
是妈妈自己要买保险!夏洛一半是惊,一半是喜,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她要她再说一遍,不然她是不愿意这般轻易相信的。保险这样奢侈的想法,她妈妈怎么会主动提起呢?
妈妈拉她坐下,她的手粗糙老茧,此刻纹路里爬满了生命光彩,妈妈说:“哎,现在我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嫁了人,难说会对妈妈怎么样呢!还是现在买个保险,心里踏实。”夏洛知道妈妈是开玩笑,却也是嘟着嘴,十分不快的样子:“妈妈你这样说,是逼着本来打算孝顺的女儿都要不孝顺了。”
她面带笑容,开始认真看每一张传单,比较上面的每一项条款,那时候夏洛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现在哪里是在为妈妈买一份踏实,她分明是在为妈妈选择一种死法,难为了她,还这般认真与投入。笨夏洛,你怎么会那么傻呢,妈妈好端端地怎么会去买保险呢,其中意思,是傻瓜都可以想到的啊。
马尔克斯说过一句话,父母在世时就像一层垫子,将他和死亡隔开,父母去世以后他只能直接面对死亡了。夏洛那时做的,竟是兴冲冲地帮妈妈想要怎么把这层垫子,给抽出来。
之后一天凌晨,夏洛照例梦见了那个男孩子,他站在那里,从光晕中走来,张开怀抱,大雾渐渐散去,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发誓,她就可以看见他的面庞。然后她粉红色的梦被一道钝重刺耳的刹车声给撕裂了。夏洛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眼泪也流到了嘴角,发生了什么了?她从梦中开始回想,那个他从远处走来,没有说话,身形渐渐清晰,就差最后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便可以掀开那层面纱了,然后她就醒过来了,是因为一个声音,夏洛慢慢回想起来了。他向自己走过来,然后是急促的刹车声,再是梦醒了,最后是自己哭泣的画面。她不敢把这些串在一起想。急促的刹车声,是所有碎片中最耀眼的一块,就掉在她的鼻尖上。
急促的刹车声。
夏洛听见与这个街道不相吻合的嘈杂声慢慢散发开来,最后是那呼啸而至的警笛声提醒了她,这场车祸,不是发生在她的梦中,而是在现实,就在她不远处。平时在大街上,有车祸,或者有人吵架,许多人围观,她也是步履匆匆而过,但是今天,她竟然爬了起来,沉默地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自己。在那个梦里,她一直在等待那个男孩走过来,但是她从来都是钉在那里,现在,她要走过去了。
像是坏掉了的水龙头一般,她控制不了自己掉眼泪,只是她现在无法给这份流泪定义,泪腺是因为什么而哭泣?她不知道。清晨的街道,破败萧条,一眼便看到一场车祸的残留现场,并没有很多人围在那里,夏洛走过去的时候,还听见一个妇女与小贩在热烈地为一毛钱的找零而争吵,这个空间里的人事,都是冷漠可怜地独立存在。
惊魂未定的车停在那里,像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里一个突兀的音符。旁边是一个干净的长相普通的男子,虽然没有丝毫意义,他还是很认真地向旁边的一脸漠然的群众述说,像是一个对课堂失去控制的老师向一帮没有认真倾听的学生讲解数学题:“是她自己撞过来的,我开车20多年了,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都没有违反过交通规则……”但是没有人理会他。这个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宝马的主,听他说下去,原来是一个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