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嬷嬷进门的时候,小李氏正侧卧在榻上。身上盖了薄被,头上一应饰物全都摘了,没了珠光宝气的映衬,显得脸色有些苍白。桂嬷嬷于她而言算是自己人,她也就懒得打叠其平日里应酬人那份精气神,看在桂嬷嬷眼里倒像是真病了。
“夫人,您——?”桂嬷嬷眼里露出些焦色。
“不碍事。”小李氏摆了摆手,看小李氏有起来的意思,桂嬷嬷忙上前扶小李氏,又搬了腰枕过来,让小李氏靠坐在榻上。
“今儿个老奴随大小姐过去玉兰阁,大小姐想来也是听到了风声,问起了夏荷那个丫头。”桂嬷嬷小声道,“三小姐说那夏荷留在阜阳老宅了。”
“你看兰姐儿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
夏荷原本是陈宏德院子里得用的丫鬟,盛敏兰年纪小又大病一场,陈宏德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疑了小李氏,就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拨过去一个。这原本有些不大合规矩,但是陈宏德并没有收用过,派去女儿身边也说得过去,加上夏荷那个时候就出落得颇为出挑,小李氏也不愿意有这么个人整天在自己丈夫面前晃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说起来夏荷留在老宅暗中还有小李氏的推波助澜,夏荷私下给陈宏德送了三五回宵夜,不管是有心思没心思,小李氏心里总有些膈应。正好夏荷自己开口要留,她也就顺水推舟允了。
没想到防了这么久,这人还是出现了在陈宏德房里。陈宏德这些年都没有纳妾,也不是没出过想爬床的丫头,只是这些人还没等小李氏收拾,陈宏德自己就先把人打发了。这回是真没想到陈宏德不声不响地就把夏荷收用了,还带来了京城。如果不是要给安排院子,恐怕都不会透出风声。
想到夏荷那似曾相识的身段和神态,小李氏心里就一阵气闷。也怪她当时大意,没有细究,这夏荷身上活脱脱有几分李氏当年的影子,她若是当时发现了,夏荷如今根本不会出现在陈府。
“大小姐问之前,还有之后老奴都使人去玉兰阁打听了,玉兰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而且那帮丫鬟婆子似乎都以为夏荷还在阜阳老宅里。”这三小姐恐怕也是个不知情的。不仅不知情,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跟着小李氏这样精明的主子,对于盛闵兰这样的,桂嬷嬷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丁香院以前也就一个半中用的。常嬷嬷算一个,夏荷勉强算是半个,其他上到主子下到丫鬟婆子没有哪个是中用的。现在常嬷嬷被赶到乡下庄子,夏荷成了姨娘,盛闵兰一个半傻的主子(或者即便不傻也机灵不到哪里去)领着几个不中用的仆人,又能成气候呢!小李氏态度未免太谨慎了些。
小李氏想了一阵,也觉得盛闵兰不像是能给陈宏德安排姨娘的。最重要的是,李氏去世的时候,盛闵兰还未满月。即便后来有人给她讲起李氏,具体的音容笑貌恐怕也不得而知,也就不可能调教出夏荷这样的人来。
“夏荷进府已经十岁,已经有了记性,又分在老爷院里当洒扫丫鬟,自然是见过去世的大夫人的。也许这小蹄子那个时候就存了什么龌蹉的心思了。”
小李氏也觉得桂嬷嬷说得大概是目前唯一解释得通的理由了。
“大小姐上午查过各院安排的情况了?”小李氏想起另外一件事,不免问道。
“大小姐把各院布置的情况都细细看了遍,没有不妥贴的。”
“秦姨娘那里呢?”
“大小姐也看了,没说什么。”
小李氏扬了扬眉,她使人把一对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放在那位秦姨娘房中,难道陈敏瑛没有看见么?李氏生前很喜欢这对瓶子。
“大小姐夸那瓶子釉色漂亮,没说别的。”
“瑛姐儿在老太太身边呆了这几年,倒真的沉稳几分了。”小李氏有些可惜道。原本以为陈敏瑛即便不砸了这对瓷瓶,也要借机发作一番的。不过面上不说,心里未必不对这位新姨娘膈应。问了这瓶子,也是个态度,有态度,总比没态度好。
桂嬷嬷也认同小李氏的话的,陈敏瑛小时候颇有些骄娇之气,如今行事却沉稳起来,不说手腕如何高超,反正明面上是叫人挑不出错的。
“老爷今日在做什么?”
“咱们新搬来京城,老爷不少同僚故友过来拜访,老爷一直在前院招待朋友。”
“那秦姨娘呢?”
桂嬷嬷迟疑了一下:“听说一直陪着老爷在前院招待客人。”
看小李氏神色不豫,桂嬷嬷劝道:“不过是干着丫鬟的活计,上不得台面,夫人不必在意。”
“夫人尽管放宽心,不过是个妾,现在颜色新鲜,自然还入得老爷的眼,等这阵子过了,还不是任由夫人处置。”桂嬷嬷凑上前去,耳语道,“只是要防着这女人生下老爷的骨血才行。”
小李氏点了点头。这后宅还是她说了算,这夏荷要是识趣,她也就当多养个丫鬟了,否则就算她有命怀,也还要有命生才行。
小李氏相通了事情关节,便心安理得躺在榻上装病了。她确实心里很不痛快,哪怕知道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但是摊到自己头上,还是万般不情愿,尤其是陈宏德这么多年不纳二色,她已经习惯陈宏德眼里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挥退了桂嬷嬷,自己躺在榻上,默默流了会眼泪,有些倦了,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掌灯时分。陈宏德正坐在一旁,手持了书卷在灯下看书。他坐姿随意,持书的手骨节分明,像是玉雕一般。眉目冷凝,不笑的时候尤其如此。他不常笑,所以笑起来的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小李氏有些痴痴地望着陈宏德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怔忡。
“你醒了。”陈宏德翻了一页书,并没有抬头,“用些晚膳吧,别糟蹋自己的身子。”、
小李氏听着熟悉的温和的话语,心中酸涩莫名,强打起精神叫了人进来,梳洗一番,正要用膳,发现陈宏德已经放下书陪坐在饭桌旁。
“我也没吃,一起用些。”陈宏德自然地吃起了饭,不时给小李氏夹些菜,和平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