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雁儿和宁恒皆是回房准备就睡。我亦是不动声色地回了房。我早已备好了一切,就只等宁恒和雁儿睡下后悄然离去。
我灭了桌上的烛火,心里默默地算着时辰。快到辰时一刻时,我的耳朵贴着门仔细听了听,确定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后,我系紧了身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踮起脚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慢慢地大门移去。
我顺利出了城南小巷后,心里头才松了下来。我回眸遥望在夜色中仅剩轮廓的房屋,寒风卷起,风声呼啸,煞是凄冷。我腾地想起了宁恒,若是翌日醒来宁恒发现我不见了,他也不知会怎么着。许会着急得不知南北,又许会气得脸色铁青。
如若宁恒能一辈子都不会记起以前的事来,我定愿意和他一起走。只可惜,宁恒这时记不起,以后也会记起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里匆匆地往城东赶去。城门在巳时关闭,我只要在巳时前出了城门并连夜赶路,宁恒和雁儿定然追不上我。
眼见城西越来越近,柳树之下,我已是见到我昨日聘下的壮士站在一辆朴素的马车旁边,我心一喜,赶忙加快了脚步。在我正欲开口呼唤那位壮士时,忽地拂起一阵疾风,有人从身后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惊,只觉腕上力道加重,紧接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响起——“绾绾,你要去哪里?”
我甚是心虚,刚想随意捏个措词糊弄宁恒时,那位壮士却是对我拱拱手,道:“苏姑娘,我们得快些启程了,还有两刻钟城门就要关闭了。”
我话还未出口,宁恒已是冷声道:“你是谁?你想带我娘子走?”
“我……”那位壮士刚张口说了个字,下一刻就被宁恒一拳挥倒在地。我目瞪口呆,宁恒握紧我的手,道:“绾绾,不要跟他走。”
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身材魁梧的男子,再看看一脸无辜的宁恒,我深觉我这步路走错了。宁恒一拳就能打趴这位壮士,那么杀手一来,刀起刀落就是两条人命。
我叹了声,道:“我不跟他走,我们回去吧。”
宁恒“嗯”了声。
回去的路上,宁恒一直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我稍微想松开一下,宁恒就会停下脚步望着我,眼神执着,我拗不过他,唯好任由他牵着。
我和宁恒刚拐进了城南小巷,就看到雁儿提着盏灯笼站在门口处,见到我时神色甚是欣喜,目光扫过我的身上的包袱时她蹙了蹙眉,她轻声道:“阿姊,你前几日不是和我说不会走的么?”
宁恒握紧了我的手,我颇是心虚地道:“我见今夜月色甚好,便出去走走。”
雁儿目光深了深,她笑道:“回来就好。”
我在宁恒和雁儿的目送下浑身不自在地回了我的房里,我今夜也忒倒霉,逃跑不成功且被人抓了个正着。不过想想也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好,即便我自认为是无声地出去,估摸在他们耳里我就是敲锣打鼓地在说:我要连夜逃跑,你们就当听不见吧……
我对天长叹,这回真真是自认技不如人。
经过这一夜以后,宁恒和雁儿望我的目光愈发诡异,平日里还只是宁恒紧盯着我,如今雁儿也不甘落后,一有空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就连我去上回茅厕,我不过是刚刚蹲下,雁儿的声音就飘了过来——“阿姊,你在吗?”
我幽怨地回道:“在……”
片刻后,宁恒的声音也飘了过来,“绾绾……”
不等他说完,我就更幽怨地道:“我在……我在……”
我深知自己理亏在先,是以不能理直气壮地让他们不再盯着我。几日后,我终是受不住了,对他们道:“我们今夜就一起离开这里吧。”
雁儿笑意盈盈地道了声“好”。
宁恒道:“绾绾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干笑一声。
之后,我们三人开始收拾细软,准备趁夜离开。短短几日,我已是想通了。既然甩不开宁恒和雁儿,那就干脆顺其自然罢。倘若哪一日宁恒当真记起了以前的事,那……到时候再算罢。
凡事总是坏处想,委实不是个好习惯。
收拾毕,我和雁儿还有宁恒商讨一会,一致认为需乔装打扮一番。在雁儿的提议下,我和宁恒装成一对出城探亲的夫妻,雁儿则是我的远房表妹。
雁儿许是混久了江湖,乔装之术甚是精通。不过一炷香尔,宁恒面上就多了条蜈蚣般粗的伤疤,如此一来,估摸也不会有人将此刻的宁恒和朝堂上的宁大将军想在一起。
我摘下了所有发簪配饰,裹上了深蓝色的头巾,顺带往脸上抹了好些灶边的泥灰,又在雁儿的妙笔生花下,点了好几个麻子。我捧起铜镜一瞧,险些被里头的人吓了一大跳。
我赶忙搁下铜镜,宁恒瞅了瞅我,说道:“绾绾这样也是好看的。”
雁儿笑道:“在宁大哥眼里,阿姊即便是只乌龟,你也会觉得好看。”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雁儿的神情,眼中含笑,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雁儿对宁恒用情委实深,深到能有此种气度。我真真是自愧不如,倘若我喜欢谁,那他眼里就自当只有我一人。
夜幕来临时,雁儿弄来了一辆马车,我们三人里只有宁恒会驾车,是以唯好冒险让他坐在外头,我和雁儿在里头。所幸出城门时并无出什么差错,守门的官兵仅是随意查问了几句便放了行。
直到马车行至郊外时,我仍旧有些不敢置信,竟是如此顺利就出了来。我褰帘回望夜色下的京城,宫里最高的阁楼里还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平日里在宫中仰望时大如圆盘,如今遥望则小如星芒。我难以按捺住此刻的喜悦,欣喜地对雁儿道:“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雁儿笑吟吟地道:“是的,我们出来了。以后阿姊就再也不是太后了。”
我点头,“对,以后我再也不是太后了。”
宁恒此时停下了马车,问我要去哪里。我望着广阔的天空,一股天大地大任我行的豪迈感油然而生,我道:“我们南下,离京城越远越好。”
雁儿道:“江南一带风光甚美,尤其春季,更是杨柳依依,美不胜收。”
我想起雁儿之前曾说过她是江南人士,此番一说,想是思乡了。正好平日里我也颇是向往江南一带,便顺了雁儿的意,道:“我们就去江南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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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后,我们三人到了一个名为翠微的小镇。我坐了许久的马车,一路上颠簸来颠簸去的,让我浑身不舒服极了。马车在客栈前停了下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不过我也忒无用了些,以往下马车皆是有蹋阶并有人在一边扶着,这回我自个儿一跳,脚刚碰地就扭着了。钻心般的疼从脚底嗖嗖地上来,我脸色立即白了白。
雁儿问我怎么了,我不好意思说我扭着脚了,便强撑着道:“没什么。”
宁恒倒是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不妥,他问道:“绾绾可是扭到脚了?”
宁恒如此一说,我唯好窘迫地点了点头。宁恒立即伸手搀扶住我,雁儿也配合得相当快,“我去附近的药铺里看看有没有药酒。”
宁恒向客栈里的掌柜要了三间上房,小二领着我们上楼。我扭到了左脚,即便有宁恒扶着走起路来也是一拐一拐的,走得极慢。
“绾绾,很疼么?”
我见宁恒一副恨不得帮我疼的模样,心不由一软,轻声道:“不是很疼。”
“绾绾,我背你上去。”
“……不用,我能自己走。”
走在前头的小二忽地转过头对我们笑道:“两位真是恩爱。”
我本想反驳,可是见宁恒乐呵呵的模样,我又说不出口来,唯好佯作不曾听到这话。宁恒现今虽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来,但他对我的情意却仍旧在。说实话,忘了皇帝的宁恒让我很是心动,可是我不能重蹈覆辙。若是我当真又重新喜欢上宁恒了,那等他记起以前的事来后,我定又不知会伤心多久了。
我暗暗对自己道:苏浣,你不能对宁恒动情。情之一字,委实伤人。一动,便是患得患失,痛彻心扉。
宁恒扶我在床榻上坐下后,他倒了杯茶递给了我,我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这客栈里的茶涩得很,让我难以入口。我搁下了茶杯,叫住了宁恒。
我斟酌了一番,方道:“宁恒,我真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宁恒眼神微黯,过了好一会,他问道:“绾绾,我以前是否做了什么令你伤心了?”
我怔楞了下,道:“没有。”
宁恒道:“若是没有,你为何不愿承认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实在无奈,问题兜来兜去又转了回来。我真真不明白为何宁恒听了雁儿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了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我只能说出狠话,“宁恒,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不要再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若是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宁恒默不作声。
雁儿带了药酒回来,此时雁儿再次表现出她的气度来,她把药酒给了宁恒,小声地道:“宁大哥,你帮阿姊擦一擦吧。”
我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雁儿道:“不行,阿姊你哪里够力度?还是宁大哥的力度合适些。宁大哥,你去帮阿姊擦药酒,我去外面张罗今晚的饭食。”
宁恒二话不说就蹲了下来,我刚想把脚往里缩,宁恒就握住了我的脚,我连忙道:“男女授受不亲。”
宁恒不搭理我,直接脱了我的鞋袜,倒了药酒用力地擦了起来,我疼得倒抽了口气。宁恒停了停,抬起头来对我说了声:“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我看着自己的脚被宁恒握在掌心里,他的指腹缓而有力地揉擦着,我的脸不禁有些红,一时间连疼痛也忘了。直到宁恒再次抬头,问道:“绾绾,好些了吗?”我才猛地发觉我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宁恒对我的好了,我缩回脚,扭过头望着地板道:“好些了。”
宁恒“嗯”了声,他站了起来,又道:“晚上睡前,我再帮你擦一回。过几日就不会疼了。”说罢,宁恒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宁恒果真又拿着药酒为我揉脚,态度颇是强势,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除去皇帝那一桩事,宁恒以前对我可谓是千依百顺,可如今皇帝他忘了,他对我也有情意,但偏偏就不像以前那样了。莫不是这才是宁恒真正的性子?
我低头细细地观察宁恒,他此时的神情格外认真,脚背在他指腹的揉擦下渐渐生热,桌上的烛火轻轻地摇曳,我望着望着,心里头忽地有些痒。
“绾绾,你晚上睡觉时小心些,不要踢到左脚了。”
我低低地应了声“好”。
宁恒出去后,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论怎么着都睡不下,睁眼闭眼都是宁恒为我擦药酒的画面。周围一片漆黑,我只听到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最后我也不知是怎么睡下的,但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却瞥见有道黑影逼近了我,让我瞬间惊醒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就惊叫了一声。
我话音未落,房门就猛地被推开,宁恒就冲了进来,赤足单衣的,满是慌张地奔到我身侧,“绾绾,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有了宁恒在身边,我才安下了心来,我摇了摇头,道:“我方才似乎看到床边有道黑影。”
宁恒点了支蜡烛,烛火照亮了房间里的四个角落,并没有黑影的存在。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道:“看来是我眼花了。”
雁儿此时也急匆匆地进了来,问发生何事了。我一五一十地和雁儿说了一遍,宁恒站在窗边凝望了一会,忽然道:“不是眼花,方才真的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