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嘴舌交缠,这会倒是用陌生人的眼光来看着我,问我是谁。这样的转变委实让我有些措不及防,心里头隐隐有些不适。
不过之前在照顾宁恒的时候,我已是想好了种种应对宁恒醒来后的反应。是以,我迅速站直了身子,扯唇一笑道:“你醒来了就好,我去叫大夫。”
宁恒记不起我是谁,那么他定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皇宫的。如此一来,对于我而言,能在这个时候甩开宁恒,我就无后顾之忧了。只不过,依雁儿的执着,她定是不愿放下宁恒的。我要南下,身边定是需要一个身手好的人。若是没有宁恒,雁儿是我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
我心中叹了声,推开了房门把雁儿叫了进来。雁儿见到醒着的宁恒,面上难掩欣喜之色。我对她低声道:“他记不起我是谁了,估摸他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看着他,我去找宋大夫来。”
我刚要离开,雁儿却是拉住了我的衣袖,她兴高采烈地道:“阿姊,既然木头将军什么都记不起了,我们一起上路就更方便了。”
我面含笑意地点了点头。我拍了拍雁儿的手,“我去叫宋大夫。”
说罢,我拿了帷帽便匆匆地走了出去。去东柳巷的路上我心事重重,我与雁儿的想法截然不同,宁恒现在虽是记不起我来,但难保以后不会想起。
我不愿再回到皇宫,因此宁恒和雁儿我得弃掉。
到了东柳巷后,我和宋大夫说了宁恒的现状,宋大夫沉吟片刻后便拿上医箱跟我去了城南小巷。路上,我佯作不经意地和宋大夫说我想去远游,无奈孤身一人难免有些危险。
宋大夫告诉我城西有处地方聚集了不少高大魁梧身强力壮武功甚好的人,只要出得起银子,便能挑人一路上陪同远游,以防山贼之流。
我听罢,不由得心中暗喜。
宋大夫替宁恒把脉过后,问了宁恒好些问题,之后方对我和雁儿道:“他的底子不错,若是常人受了这些伤,至少需要大半个月方能痊愈。而他却是仅用了数日,他的底子委实不错。”
我连忙问道:“他何时能记起以前的事来?”
宋大夫道:“我在这方面的医术上不精,不过这种事,少则几日,多则几年,皆是需看他的变数。他现在身子尚虚,我再开个药方让他调调身子。”写完药方子后,他又道:“我在南华县里有位故友,姓温名寒,专攻此道,苏姑娘大可去看看。”
我瞅了瞅坐在床榻上的宁恒,他神色略微有些迷茫,面色也略显苍白,不过从我一进屋开始,他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我。我一望他,他就更加把劲地盯着我。
我赶紧收回目光,向宋大夫道了声谢。
宋大夫离开后,雁儿也去药铺买药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宁恒两人。宁恒的目光依旧紧紧地缠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清清嗓子,便道:“你好几日不曾进食,我去厨房给你拿些吃的。”
说罢,不等他开口我便急急地逃出了宁恒的视线。关上门后,我立即松了口气。我抚了抚胸口,心想宁恒记不得以前的事后目光变得难以捉摸了。这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幸好雁儿在厨房里留了一锅白粥,还是热气腾腾的,想来是雁儿方才煮的。我盛了一大碗便端进了宁恒的房里。
宁恒仍旧坐在床榻上,目光望着虚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一见我进来,目光又立即缠上了我。我干笑一声,在木桌上放下了热气腾腾的白粥,对他道:“你先吃着,若是不够我再去盛,厨房里还有一大锅呢。”
宁恒下了床,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要抬眼看看我,仿佛生怕我不见似的。我又干笑了一声,道:“你快些喝吧,不然就凉了。”
宁恒总算坐了下来,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白粥后,眉头皱了下,他又喝了第二口,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直到第三口,他方放下了勺子,目光迷茫地看着我,说道:“绾绾,这白粥的味道不对。”
我听他叫我绾绾,心中立即一惊,脱口就道:“你想起来了?”
宁恒摇摇头,“是雁儿告诉我的。”
我松了口气,可是紧接着我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雁儿口无遮拦的,对着宁恒她什么都肯说,万一宁恒问多几句,雁儿定会说得比任何人还要顺溜。
我心中甚是忐忑,瞅了瞅宁恒,终是忍不住问道:“雁儿还和你说了什么?”
宁恒道:“我们被人追杀,过些日子就要离开这里了。雁儿说你姓苏名浣,小字绾绾。平日里我都是喊你绾绾。”顿了下,他的眼睛亮了亮,“她还说绾绾你是我的心上人,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这雁儿果真真能乱掰,应该把她扔到一品楼里让她和说书先生一比高下。我解释道:“后面那句是假的,我不是你的心上人,也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都是雁儿自个儿胡乱猜测的。”
宁恒蹙眉,“可是我醒来时你在亲我。”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我连忙道:“你那时昏迷着喝不进药,我只能那样喂你喝药。”
宁恒沉默了,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两颊烫得惊人。不用那种方式宁恒喝不进药是真的,但我借此轻薄宁恒也是真的。
须臾,宁恒又道:“我昏迷时,也是你喂我喝粥的?”
我咳了咳,“对。”
宁恒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唇,“怪不得这粥的味道变了,原是如此。”
他这话让我的脸不禁又红了个遍,我瞅了眼宁恒,他面色正常地继续喝粥。我心想这世道真是变了,以前是宁恒脸红,如今他倒是一句话就让我轻易地脸红了。
木头不脸红了,这样的意识委实让我有些难以适应。
宁恒喝完粥后,他忽然问了我一句:“绾绾,你当真不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先是一愣,而后肯定地点头。
宁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蓦地,他认真地道:“绾绾不肯承认,定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你生气了。我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绾绾你不要恼我。”
宁恒如此一说,让我一时间摸不着边。
他不知何时摸上了我搁在木桌上的手,五指收紧握住,他盯着我,又道:“绾绾,不要生气。”
我哭笑不得,“你哪里见我生气了?”
“你不肯承认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叹气:“我真的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宁恒固执地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皱眉,“我说了我不是。”
宁恒握紧了我的手,“绾绾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他又道:“你不肯承认……”
我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这样说下去也不知该说到何年何月,我不知道宁恒这么固执是为了什么,但我不愿再和宁恒纠缠下去。
现在陷得越深,等他想起以前的事后就会越痛。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早日离开宁恒和雁儿为妙。思及此,我也不愿再和宁恒多说些什么,板着张脸在木椅上坐着。
宁恒见我不说话了,他也开始沉默,不过目光依然时不时溜到我身上来。我思来想去,又忽觉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宁恒记不住我了,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应该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为何他却因雁儿的一句话就认定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且还一副非我不可的模样?莫不是他当真喜欢我喜欢到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但心里头还余留着这份情?
雁儿久久不回,我终是忍不住了,试探道:“你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恒点头。
我道:“那你为何又认定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既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我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的姑娘,你对我也毫无情意……”
宁恒却是急道:“不是的。”
“哦?怎么说?”
宁恒的耳尖红了红,“我一醒来就见到你在亲我,且这种感觉甚是熟悉,我想我对你是有情意的。”
我道:“可是你记不住我。若是你睁眼见到的是雁儿在亲你,那你岂不是对雁儿也有情意?”
“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宁恒想了想,方认真地道:“我想亲你,但是不想亲雁儿。”
这木头失忆后说起情话来比以前更顺溜,听得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险些就想扑上去让他亲。可是我一想起宁恒曾经对我说要带我回宫要把我交给皇帝云云之类的话,心里头顿时就像掉入了腊月寒谭里。
恰好此时雁儿回来了,我当即起身……落荒而逃。
我知晓我不能继续下去了,要不然我和宁恒都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是以,翌日我早早起来趁雁儿和宁恒还未醒便出了去。
现在我的处境甚是微妙。宫中迟迟没有传来太后薨了的消息,我一时也拿不准皇帝的意思,且如今也不知是何人派杀手来杀我。而宁恒现在又如此……
我果真真还是早日离开京城为妙。
我去了宋大夫所说的城西处,甚是顺利地挑了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壮士护我南下,我问了这位壮士的名字后便给了定金,嘱咐他明晚辰时六刻在城东的柳树下备好马车等我。
我回城南小巷时,顺带给木头和雁儿捎了两碗豆腐脑儿和几个馒头。宁恒吃馒头的时候,我当着他的面训斥了雁儿一番,告诉她话不能乱说云云,雁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我想着估摸这是和宁恒还有雁儿最后相处的时光,神色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这时,宁恒忽道:“绾绾,你今早去哪儿?”
我心里头咯噔一跳,但依旧面不改色地道:“去找了宋大夫。”
宁恒道:“下回我陪你去。”
“你不能出去,外面所有人都在找你。”我瞥了眼雁儿,问道:“你有告诉他原因么?”我见雁儿摇头,心想反正我都快要离开了,告诉了宁恒也无妨,遂道:“你之前是……”
雁儿忽道:“你之前是阿姊订了亲的夫君。”
我险些就将口里的水喷了出来,我瞪了雁儿一眼。雁儿开始支支吾吾的,一副我逼迫她不准说出事实的模样。我甚是无奈,眼角的余光看了宁恒一眼,他却是认真地看着我道:“我之前是什么我不想知道。”
我怔了怔。
雁儿笑得灿烂,“宁大哥说的对,之前是什么不重要,以后是什么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