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人是祸水,宁恒绝对是祸水之中的祸水。明明是一根木头,但却总有本事把我的心撩拨得又上又下的。
我果真真是史上最为窝囊的太后,我不敢同皇帝说让他把人领走,亦是狠不下心来赶宁恒走,是以我选了最最无用最最窝囊的法子——
一个字,躲。
既然在福宫里到处都能碰着宁恒,那我就干脆出宫罢了。翌日,皇帝早朝过后前来请安,我起来时特地敷多了几层粉,致使脸色惨白惨白的,我眉目含愁,活脱脱一副还不曾从小产里恢复过来的模样。
我无力地抬抬手,嘴皮子掀了掀,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陛下今日比昨日早了些。”
皇帝笑眯眯地看了看我,然后将周围的宫人屏退了下去。每回和皇帝单独相处,我都甚是心颤,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皇帝走到我身侧坐下,倒了杯碧螺春尝了一口后,又笑眯眯地道:“绾绾仍旧对碧螺春情有独钟。”
我也执起茶杯,浅酌一口,刚想说些赞美碧螺春的话时,皇帝又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就如绾绾对沈卿一样。”
我被茶水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这皇帝每回同我说话定是要语出惊人,再令我心惊胆颤一番才愿罢休。皇帝递来一方明黄的帕子,我接过揩了揩嘴角,若无其事地道:“承文此话何意?”
皇帝慢悠悠地又品了口茶,方道:“绾绾,此处仅有你我二人,你不必紧张。你对沈卿的仰慕也并非是一夕一朝,想来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只不过在皇宫里只要是个人都知晓你仰慕沈卿。”
我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然后?”
皇帝放下茶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所以你肚里的娃娃是假的。”
这转折委实快了些,我还不曾反应过来,皇帝就叹了一声,又道:“我见绾绾你仰慕得辛苦,便同太医做了出戏,替你试探一番沈卿。”
我知道我肚里的娃娃是假的,我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把戏,但我真真不曾想过皇帝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我张了张嘴,震惊地道:“承文的意思是……”
皇帝颇为感慨地道:“没想到这出戏却是把宁卿给试探出来了。太后有喜,定然有损皇家名声及绾绾的声誉,胆敢出来认了的人对绾绾定是有情意的。”顿了下,他又道:“绾绾你也知晓,我和宁卿之间的情谊更甚于沈卿……”
我点头,我什么都可以不知晓唯独这个不能,皇帝和宁恒都以坐骑之势在床榻上喘息不止了,期间的情谊即便是我也及不上,又何况是仅有君臣关系的沈轻言。
“……所以我便倾向于宁卿,好让宁卿多些同你相处的机会。至于沈卿……”皇帝叹了声,“前些日子,洪太尉呈了奏折,央我替他的女儿指婚给沈卿。这奏折我一直压着,就看绾绾你的意思了。”
“什么?”我的身子一颤,连虚弱也忘记装了,声音顿时拔高。
皇帝又道:“这奏折沈卿亦是知晓的,我也问过沈卿,沈卿他……”皇帝止住不言,我的心颤得厉害,“他说了些什么?”
“沈卿只道谨遵我的旨意。”皇帝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绾绾,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你若是点头了,我便将指了这门婚事。你若是不愿,沈卿这辈子也甭想娶妻。唔,即使绾绾你中途反悔了,只要沈卿还未同洪太尉的女儿洞房,朕亦是可以收回旨意的。”
皇帝眯眯眼,用深不可测的语气道:“我当了这几年的皇帝,倒是看破了不少东西。有时候,人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是难免的。绾绾你是太后,我是皇帝,只要不是太过出格的错误,我都能替你挽回。你也知我是个护短的人,就如阿姊上回说要收面首,我亦是压下了文武百官的反对。是以,这一回沈相的亲事,我全都听你的。只要你愿意,我撤了沈卿的官职给你当面首亦是无妨。”皇帝忽然笑了下,“绾绾,碧螺春比之君山银针如何?”
皇帝这话未免跳得太快了,我在心里头转了几圈后,方道:“各有各的好。”
皇帝颔首,“我也是如此认为。君山银针也罢,西湖龙井也罢,绾绾你喝了这么多年的碧螺春,也该是改改口味了。”
我垂下眼帘,淡淡地应道:“养成了的习惯并非是说改就能改的。”
“诚然,慢慢来便是了。”
一时间,我心里头百感交集,并不是为沈轻言的指婚,而是皇帝这话中话。就从皇帝此番话看来,他似乎知晓了些什么东西。
我这皇帝儿子委实了得,那双眼睛甚是厉害,我站在他面前,仿佛所有心事都藏不住了,一一显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过多些时日,邻国的王君要来拜访大荣,绾绾前不久刚落水,如今仍未痊愈,宫中不久后会大兴土木一番,恐会不宜你养病。”皇帝摸摸下巴,沉吟了片刻,道:“重光山景色怡人,幽静秀美,更建有皇家寺庙,乃是养病之圣地。不如绾绾便去重光山养病,待宫中土木兴毕再回来罢。”
皇帝这番话倒是深得我意,如此一来,我也不需什么由头出宫了。只不过……
我道:“既是养病,至少也需半月。倘若致远同我一起前去……”
皇帝笑眯眯地道:“宁卿这回不能同绾绾前去,宁卿需去迎接邻国王君,两日后便启程。不过若是绾绾也舍不得宁卿,我便派他人前去罢。”
我心中一喜,连道:“不必,自是应以国事为重。”
“这样罢,两日后绾绾你也启程去重光山,顺带让宁卿送你一程。绾绾你在重光山养病时,亦可好好想想关于沈卿的指婚,回宫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皇帝点了下头,“就如此愉快地决定罢。太后好生歇息,朕去批阅奏折了。”
说罢,皇帝便笑眯眯地离开了。
我此时摸了摸后背,尽是冷汗,湿透了衣裳。皇帝今日来同我说的这番话,究竟意欲何在。这皇帝的心思果真是越大越深沉,小时候童真可爱,乌溜溜的眼睛澄澈透亮,如今这双皇帝眼,深不可测,任凭我想破了脑袋瓜子也猜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是望了一眼,我便输得彻彻底底。
且这洪太尉端的令人憎恨极了,沈轻言早已说过暂不娶妻,这洪太尉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狗胆,竟是敢请皇帝指婚。他那女儿便是天仙下凡也配不上我心尖尖上的梦。只不过沈轻言没有拒绝皇帝,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他会同皇帝摆明和我的关系反而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揉了揉眉,心里愁苦极了。此时此刻令我烦心的男人委实不少,宁恒,沈轻言,再加上一个皇帝,我去重光山一趟,也不知会不会烦出其他病症来。
不过幸好今夜宁恒没有来我的福宫,想来是开始准备迎接邻国君王的事宜了。其实想想去一趟重光山也是不错的,说不定从重光山回来后,我对宁恒的不舍之情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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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去重光山的前一夜,皇帝在我的福宫里设了个小宴。宴席上仅有三人,我,皇帝,还有宁恒。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在的缘故,宁恒又变回朝堂上的不苟言笑的大将军,一直默默地用膳。我因心里头正烦着,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淡淡地搭上几句,反而是皇帝一直在侃侃而谈。
其实想来皇帝也真难做人,他喜欢宁恒,宁恒却喜欢他的挂名母后,这之间的关系委实错乱得可以。
思及此,我便欲为皇帝同宁恒创造些机会,我瞧了瞧桌案上的膳食,道:“这道糖醋荷藕味道不错,陛下同致远可试一试。”
糖醋荷藕这道菜离我最近,宁恒要想夹到须得起身,皇帝若是懂得争取机会的话,定会给宁恒夹。不过这皇帝也委实不懂风情了些,他自个儿夹了一块品尝了后,便笑眯眯地道:“果真不错。”
宁恒抬眼瞧了瞧这道糖醋荷藕,又低下了头。
我唯有好人做到底,“唔,这道菜离致远远了些,陛下……”我这话都点明成此般了,倘若皇帝再听不懂,那我真真是没撤了。
皇帝终究不是宁恒那根木头,他听懂了我的意思,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甚筷夹了片糖醋荷藕放至宁恒的碗里,宁恒道了声:“谢陛下。”
我颇是欣慰,此时宁恒却倏地抬眼瞅了我一下,我一愣,他那眼神竟是颇具深意。
宴席结束后,皇帝同宁恒一道离开了。我仍旧在想着宁恒方才的眼神,想了许久,也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雁儿在我身边伺候着我宽衣,许是见我心不在焉的,便问:“太后在想些什么呢?”
雁儿不比如歌如画如舞如诗她们,雁儿是我的人,而她们四人是皇帝的人,是以我同雁儿说话倒也没什么讲究,我遂道:“今日晚宴时,你可有见到宁恒望我的眼神?”
雁儿停下了动作,过了一会,她方道:“太后可是指木头将军道了声谢陛下之后的那一个眼神?”
我颔首。
她笑道:“木头将军铁定是吃味了,太后你一直把木头将军推给陛下,木头将军怎么可能不吃味?”雁儿掩嘴笑了笑,我瞪了她一眼,她才继续替我宽衣。
之后,雁儿问我:“太后今夜想听什么?”
“笛罢,让如诗吹首欢快一些的乐曲。”
雁儿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待我趟在床榻上后,如诗在外阁也开始吹起笛来。我忽地就想起了宁恒,也不知他学笛学得如何了。
其实那一夜宁恒说为我而学笛时,我当时端的感动得想扑到宁恒的怀里蹭蹭他的胸口。只不过,我和宁恒终究不是同一个立场的人。
那些不该动起来的情愫还是早日消失罢。
如诗的笛音在我的耳畔边低低浅浅地流淌着,这是一首我不曾听过的曲子,如水一般柔和,困意逐渐袭来,我迷迷糊糊地觉得,怎么如诗的吹笛水平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