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一个中秋宴被我搅得人仰马翻的,我睁眼瞧见了宁恒后便晕了过去。之后我全无意识,待我睁眼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夜。我的床榻边站着如歌和如画,她们满脸倦意,眼皮子在打着瞌。
许是被灌了不少湖水,我的喉咙涩涩的,我咽了咽口水,沙哑地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我这一声惊醒了如歌和如画,她们二人面色激动,互望了一眼后,如画腾腾地跑了出去,如歌含泪道:“已是丑时二刻了,娘娘您终于醒了,您已是昏迷了整整两日了。”
须臾,珠帘晃动,若干人奔到了我的床榻前,为首的是皇帝同常宁,常宁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可有不舒服之处?”
我瞅了眼常宁,她发丝凌乱,眼眸里血丝遍布,想来我晕的这两日常宁是极为担心我的。我摇摇头。
皇帝此时开口道:“郭太医,给太后把把脉。”
我方想起我跳湖的目的,目光忍不住往肚子一瞥,常宁的手一颤,我心中隐然知晓了结果。
郭太医替我把脉后,对皇帝道:“禀陛下,太后身子如今已是无恙,只需多加调养便可。”
我颤声道:“哀家的孩子……”
常宁握紧了我的手,她低声道:“绾绾,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你莫要伤心。”
我抬眼,对上了皇帝的目光。皇帝深深地看我一眼,道:“太后节哀顺变。”
我心中一喜,只知这回跳湖算是成功了。我低下头,用衣袖揩揩眼角,沉默了会后,我沙哑着嗓子道:“你们且退下罢,哀家需静一静。”
常宁温声道:“绾绾,今夜我陪你睡。”
我摇摇头,道:“常宁,你回去罢。”
皇帝也道:“阿姊,你几日未曾合眼过,还是回去休息罢。”
常宁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皇帝,最终还是答应了。我此时心里愈发愧疚,倘若常宁知晓我这出中秋闹剧都是我自导自演的,也不知她还愿不愿认我这个闺中知己。
在众人离去后,我瞅着空荡荡的宫殿,心里颇是空虚。我忽地想起了宁恒来,这回跳湖宁恒救了我,无论如何我都得谢他一番。
方才并不曾见到他,也不知是不是皇帝见我的娃娃没了,便不再让宁恒当我面首了。
我轻抚着干燥的唇瓣,念起了在湖里的那一吻。宁恒的唇柔软温热,比之平日里的美味糕点,委实销魂了些。我忽感两颊燥热,像是有团火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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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数日,福宫里的宫人见着了我皆是小心翼翼的,殿里的一切能同孩子相关联的物品皆被收起。为了让皇帝相信,我唯好作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每日定时凝望住虚空,一望便是好些时间。
常宁每日都来看我,皇帝也是每日都来探我,太医亦是每日都来替我把脉,就连沈轻言也来了一回,唯独不见宁恒来过。
我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雁儿:“那一****跳湖后,宁恒如何了?”
雁儿低声同我道:“宁大将军得知太后小产后,自责不已。好几次我见着了宁大将军在福宫外徘徊了好久,却是不敢进来。”
我微愣,“他自责什么?”我跳湖我小产,这些同宁恒一点干系都不曾有,宁恒他有何可自责的?
雁儿又道:“我猜宁大将军定是在想自己不曾护太后周全,所以自责不已。”
看来宁恒果真不知我肚里的娃娃是假的,我思索了片刻,决定召宁恒前来。宁恒救了我一回,我也应当回报他一次,让他不必再自责。
雁儿问我召唤的由头时,我沉吟了会,笑道:“哀家召个面首也需要由头么?”顿了下,我忽觉不妥,宁恒这人面皮太薄,我以这个由头召他,估摸他还得扭扭捏捏好一阵子才肯来。我道:“这样罢,上回说替你寻兄长,宁恒是男子,在侍卫那边行走也方便些。待会你便同宁恒一起去认一认罢。”
雁儿道了声谢。
宁恒来得很快,不过一炷香尔,宁恒的人便已是出现在我的福宫里。他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一直低着头不肯望我,就连自称也变回了“微臣”。
我听了心里不适,眯着眼道:“宁卿可记得上回哀家说过要替雁儿寻兄长?“
宁恒道:“微臣记得。“
这微臣二字委实让人听着恼火,我冷声道:“待会你便同雁儿去侍卫总管那说说,让她认一认。”
“微臣谨遵太后旨意。”
宁恒又变回了朝堂上的宁恒,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不舒服极了。我心里宛若有什么哽住一样,我执了一边的茶杯喝了口茶欲消去心里的异样,却不曾料到呛得我连连咳嗽。
雁儿赶忙拍着我的背,我顺了口气后,发现宁恒正凝望着我,目光闪烁,袖下的手掌微微动了动手指。
这木头那日在湖里亲我倒是积极得很,今日我呛成这样了却是毫无表示。我冷眼看他,“既是谨遵旨意还不快些去,在这愣着做甚!”
宁恒垂着眼道:“微臣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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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宁恒才同雁儿回了福宫。雁儿垂头丧气的,想来是不曾找到她的兄长。宁恒也一板一眼地禀告道:“但凡今日在宫中值班的雁儿姑娘都瞧过了,并无她的兄长。”
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雁儿要找兄长,靠的仅是儿时的记忆,这一点无疑是大海捞针。我见雁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不忍戳破,便道:“雁儿,只要你的兄长在宫里,那就定然跑不了的。”
雁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宁恒一直低垂着目光,依旧是不敢望我。我眯眯眼,问道:“宁卿可用了晚膳?”
“不曾。”
我漫不经心地道:“传膳罢,宁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不用伺候了。”
宁恒此时方抬头望我,我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宁恒又垂眼道:“没什么。”
少顷,宫人们上了膳食,食案上摆了七八道菜。我起了筷,夹了块八宝野鸭放到宁恒的碗里,笑眯眯地道:“你尝尝,这野鸭味道不错。”
宁恒低声道:“谢太后。”
我笑吟吟地道:“谢什么?宁卿上回在湖里救了哀家,该是哀家谢你才对。”我停筷,声音淡淡的,“宁卿这几日不来福宫,可是在怨哀家把你的娃娃给弄没了?”
宁恒一愣,面色变了变,“微臣没有。”他抬眼定定地看着我,“微臣绝无怨太后之心。”
“哦?那这几日为何不曾见你来福宫?莫非是哀家小产了,宁卿便不愿当哀家的面首了?”我重新起筷,在一尾鲫鱼上慢条斯理地剥去鱼皮。
宁恒道:“微臣并不此意,只是这几日来心有愧疚,倘若那日微臣可早些发现太后落了水,兴许太后也不会小产。”
我夹起一小块嫩滑的鱼肉送进了口里,宁恒此时又道:“且微臣一直知晓太后心中之人乃是沈相,这几日,太后定是想多同沈相单独相处,微臣在此处,恐是会扰了太后和沈相。”
我一惊,猛地望向宁恒。
宁恒涩涩地道:“太后望沈相的眼神,就如同微臣望太后的眼神。”
我呛了几声。
宁恒凝望着我。
我道:“哀家……被鱼刺卡住了。”言讫,我拼命咳嗽起来,喉咙里不舒服极了。无论我怎么咳,鱼刺就像爱上了哀家的喉咙一样,死活不肯出来。
宁恒舀了一大勺饭递到我嘴前,着急地道:“快快吞下去。”
我依言张嘴,含住那一大勺饭用力吞了下去,嘴里的异物感顿时消了。我睁着泛起水雾的眼,此时方发现宁恒竟是握着我的下颚,与我的距离极近。
我蓦地就忆起那一日在湖里的吻。
宁恒盯着我的唇,眼瞳里闪过一丝异色,耳尖竟是红了起来。他连忙松开了手,连道:“方才致远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所以……”
我还是较为欣赏脸红的木头,我含着笑意道:“嗯?不自称微臣了?那天在湖里,你也是一时情急?”
宁恒唰地一下,脸立刻红了。
瞧这木头脸红成这样,待会也不知又会说出些令我不欢喜的官话来,我遂摆摆手,道:“罢了,哀家也不同你计较。继续用膳罢。”
我瞅了眼眼前的鲫鱼,心中已然有了阴影,鲫鱼美味归美味,只可惜多骨。我跃过鲫鱼,舀了碗参汤,低头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
我再次起筷,准备夹其他菜时,却瞅见宁恒拿了双新筷,在鲫鱼上剔骨,一块又一块的嫩滑的白白的鱼肉被挑在了盘子的另一端上。
我微愣,宁恒抬头瞅了我一眼,又继续低头把鱼肉的骨刺去掉。须臾,宁恒方停筷,对我道:“太后可放心用了。”
我心中像是被什么轻轻碰触了一下,比宁恒的唇还要柔软,我眼里漾起了笑意,轻轻地道:“嗯。”
宁恒夜晚宿在福宫的北阁里,我沐浴过后,宽了衣便坐在梳妆台前,如意菱花镜里的映出我的样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沐浴过,此时我的两颊像是有两团红云凝聚。
我开了窗,外头星辰遍布,夜色浓厚,我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宁恒的那双眼来,墨玉般的眼瞳,虽是没有沈轻言的风采,但却如同这星辰一般,亮得让人无法忽视。
我捂住了双颊,心里忽地道了声糟糕。
明明我是想借着小产光明正大赶宁恒出去,可如今我竟是生出了不舍之感。这委实不妙,委实不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