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时,已是在我的寝宫里。常宁坐在我的床榻边,螓首斜倚木栏,美目微阖,眉眼间难掩倦意。想来常宁是担心我,是以守到了现在。我不过是动了下,常宁便敏感地睁开了眼,水眸里划过一丝喜色,“绾绾,你总算醒了。”
常宁这话音一落,屏风外边便匆匆走进了几人,我定睛一瞧,竟是皇帝、宁恒、沈轻言还有郭太医。皇帝率先走到我身侧,“太后安好?”
我揉揉眉,道:“尚好,不过是有些头疼罢。”
郭太医此时上前替我诊脉,少顷,他对皇帝,道:“禀陛下,太后娘娘已是无碍,只需按时服用安胎药且静养数日便可。”
我皱眉,“哀家为何会无端端晕倒?”
郭太医道:“回太后娘娘,您是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我自得了喜脉以来,这胎气未免动得多了些。莫非我肚里的娃娃果真是个好动的?我抬眼扫了扫周围。皇帝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宁恒站在皇帝身后又变回了朝堂上的宁大将军,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我甚是怀念那个被逗弄得满脸通红的致远。
许是我望宁恒的时间长了些,皇帝的面色难看了几分。我颇为淡定地将目光移到了沈轻言身上,多日不曾见他,他仿佛瘦了些。碰触到我的目光时,他对我浅浅一笑。
我的心头荡漾了一回。
皇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我委实不解。我望宁恒,皇帝不喜,我理解。可我望沈轻言,皇帝不喜些什么?莫非这几日里,皇帝的心头好转到了沈轻言身上?
我被我这想法惊了惊。
常宁此时打了个呵欠,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公主府了。”
皇帝温柔地道:“阿姊,你府中太医可够?若是不够,你再从宫中带几个回去。”
常宁摆摆手,“够了够了,不就个喜脉罢了。哪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反倒是太后身子弱了些,该多留几个太医在福宫里待命以防万一。”
“太后身子委实弱了些,”皇帝沉吟片刻又道:“郭太医,你明日起便留守在这福宫里罢。”
郭太医应了声“是”。
待众人离去后,我让雁儿留了下来,其余人都屏退了下去。我揉揉额心,此时的头依旧有些疼。雁儿扶起了我,又倒了杯参茶给我,我低首喝了口,方不紧不慢地问道:“哀家晕了多久?”
雁儿答道:“约摸有三个时辰。”
我沉吟了会,又问:“哀家晕后,可有在苏府停留?”
雁儿答道:“有,停留了半个时辰。沈相本想让大夫替太后您诊脉的,但常宁公主却信不过坊间大夫的医术,硬是将娘娘您带回了宫。”
我微愣,“沈相?”
雁儿点头,“是的,是沈相最先发现娘娘您晕倒的。”
沈府和苏府隔得并不远,仅隔一三尺宽的巷子。且苏府里有沈轻言的人,沈轻言会发现我晕倒并不出奇。只是最先二字,却是值得探究。明明我晕倒之前,见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厮,照理来说,怎么也该是那个小厮最先发现的,怎地成了沈轻言?
我问:“沈相发现后,你可曾见到一个穿着蓝色短打的小厮?”我努力回想了一番,“身长瘦小,面皮焦黄,眼小嘴阔的。”
雁儿摇头,“不曾,当时是沈相抱着太后娘娘您出现的。常宁公主当时吓得脸都白了,然后一群人围了上去,宫娥内侍皆有之,唯独不见娘娘您口中的小厮。”
我心底愈发疑惑,难不成我晕前所见的小厮只是一场梦?
静养数日后,我心里仍旧迷雾层层。一想起那日的小厮,我就觉得愈发可疑。我可以断定那小厮是真实的,只是这小厮也不可能凭空消失。那一日,太医说我因胎动而晕倒,我是千千万万个不信的。当时我晕的时候,与前几次晕的感觉并不相同。而是像是有一股气在脑子里缓缓地游移,在不经意时猛地击向大脑深处。
我一旦有了个想法,便要立即行动。
苏府,我断然是要再去的。小厮,我也断然是要找出来的。只不过我该寻何措辞去一趟苏府?我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让如歌去公主府一趟请来了常宁。
我屏退了左右,单刀直入地道:“常宁,我有一情郎在苏府,我准备再去苏府一趟。”
常宁吃吃地笑:“你是指沈相?”
我颇为沉重地摇头,“非也,乃是另一人。”
“哦?”常宁挑眉道:“究竟是何人能让绾绾不顾身孕屡次偷跑出宫?”
我佯作神秘地道:“待时机成熟时,我再同你说。”
“连我也不能说?”
我“嗯”了声,握住了她的手,“常宁,我这事不能让你那皇弟知道,你帮帮我。”
常宁沉吟了会,问:“那人可会危害大荣?”
我笑道:“自然不会,不过是一寻常百姓罢了。”
常宁爽快地道:“行,我帮你出去会情郎。”
我连忙捏了下她的手,“常宁,你小声些。”
常宁笑了笑,“真难得,竟然会有男子能让你露出此番模样,改日你定要让我瞧瞧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道了声“好”。此时,我心里颇是愧疚,看着常宁眼里的笑意,我委实不安得很。不过也罢,待我查出事情真相,再同常宁一一解释。
我同常宁的一贴身婢女换了衣裳,那婢女便替我留在了寝宫里。临走前,我吩咐了下去任何人也不得打扰我歇息。而后我便低眉垂首地跟着常宁出了宫,皇帝对常宁宽厚得很,给予了常宁许多难以想象的特权,如常宁的马车不用经过宫门侍卫的询查,常宁甚至可以佩剑入宫。
是以,有了常宁的帮忙,我出宫十分顺利。
常宁替我遮掩得万无一失,就连去苏府的措辞也想好了。她对苏府的总管说我前些日子在竹林里落下样贵重饰物,需立即寻回。整个苏府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趁着乱,常宁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悄悄地溜走了。
常宁的这个措辞甚好,因为要寻东西,苏府里的所有下人都出动了。我一个一个地打量,却不曾见到我想要见的小厮。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急了,便拉了匆匆经过的婢女,问:“你们府里的是否一个身长瘦小,面皮焦黄,眼小嘴阔的小厮?”我用手比了比,“嘴角右边的还有粒痣。”
那婢女惊讶地道:“你是说赵七?他前些日子回家乡去了。”
我一愣,那婢女又匆匆离开了。
竟是此般巧合?我心里头疑团越来越多,我跺着步子又去了祠堂,我总觉得祠堂那处定有蹊跷,我两次晕倒都离不开祠堂。
我四处查探了一番,和平常也无不同之处。我左摸摸右摸摸,也没摸出什么不妥来。在祠堂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我便失望地离开了。
常宁见着我的模样,打趣地道:“怎么?不舍得你的情郎?”
我扯唇笑了下。
我安然无恙地回了宫,常宁那婢女也安然无恙地出了宫。只不过我却什么都不曾查出来,唯独知道那个可疑的赵姓小厮回了家乡。
我正烦恼之际,夜晚时分,皇帝竟是领了宁恒过来。他笑眯眯地道:“太后,朕借用了宁卿好些时日,如今该是还给你了。”
宁恒神色淡淡地站在皇帝身后,不言一语。
我懒懒地道:“无妨。哀家的便是陛下的,陛下随意用。”
皇帝又道:“宁卿,你好生伺候太后罢。”
宁恒一本正经地应了声“是”。
皇帝离开后,宁恒沉默地站在了我的身侧。我正好肚子有些饿,便让如歌和如画去自个儿开小灶熬了莲子百合羹。
在我用完一碗莲子百合羹后,如歌拿了块帕子要替我擦嘴。
我瞅了眼,道:“宁卿,你不是哀家的面首吗?怎地一点眼色也没有?这些小事,难不成你不晓得做?”
如歌默默地将帕子递给了宁恒。
宁恒僵硬地接过帕子,一张素白的锦帕在宁恒的手里竟也不会显得突兀,反倒是他替我擦嘴时,那眼神带了几分冷色。
我当时便想:此刻宁恒心里定是恨不得手里的是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