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妈放下电话以后就立刻赶到许昌,按照我们说的地址找到了我们,他妈一见昊天就紧紧地抱住他痛哭。
他爸妈把我们欠荆阿姨的房租和药费都还上了,还一个劲地感谢荆阿姨借钱给他们的儿子看病。
临走的时候,荆阿姨一再嘱咐我们别再离家出走了,有什么事好好和爸妈说。荆阿姨真好,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她。对我好的人我都会记在心里。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昊天的爸妈让我给家里打电话,让我爸妈来接我。我不想打,他们一定会骂死我的。昊天的妈妈劝我,说爸妈和儿女哪有隔夜仇呢,我离家这么久了,他们一定急疯了。
在他们的劝说下,我拿着他妈妈的手机给家里拨了电话。果不出我所料,我爸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就开骂,骂我不知道死哪去了。都这个时候了,我就任他骂吧,也不吱声。
下了火车,我爸妈早就在火车站等着我了。我爸一见我就给了我一巴掌,昊天见了想上前护着我,被他妈拽住了。
昊天的爸妈劝我爸,说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别再打跑了。我妈这次也还行,没帮着我爸打我骂我,还劝我爸别当着那么多人发那么大火。
我们被双方父母各自领回了家,临走的时候,昊天和我互相看着彼此——我们没有机会说话,总是被他爸妈拦在中间。
我不知道昊天回到家里是怎么样的,反正我从火车站到家,就一直被我爸骂。到了家里,我爸骂得更凶,我妈劝也没用。
骂就让他骂去吧,反正他们看我也不顺眼,我走到自己的屋里把门关上,不理他们。
我们离开家已经快三个月了,学校那边对我们也很生气。他们本来要把我们开除,是昊天的爸妈再三恳求,学校才给我们记了一个处分,并要求我们转学。
转就转吧,其实就算开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那破学上不上都一样。
我被转到了一家职高读高一,上学的第一天,我妈跟我说,你以后上不上学我们都不管了,你愿意上你就上,考上大学爸妈继续供你,你要不愿意上,愿意在社会上漂着,那爸妈也没办法,我们能为你做的都做了,到最后没落好还弄得跟仇人似的,你自己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我没说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吧。
昊天的爸妈花钱给他上了另一所私立高中。有一段时间我们没有来往,因为电话什么的都被父母看死了。直到我们都转学了,才有机会借着上学的时间见面。
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他问我我爸妈打我了没有,我说没有,他才放下心来。
他说我们都好好上学吧,有了文凭就好找工作了,以后等他有个像样的工作,能负担我们的生活了就和我结婚,让我等着他。
我答应了他。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只不过不那么疯狂了,有时候一个星期见一次,有时候他功课忙就一个月见一两次。
生活就算是稳定下来了吧,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大心气了,对未来和我们的将来都不抱希望了,以前我曾想着和他结婚,穿着最漂亮的婚纱,跟所有的来宾一一敬酒,然后一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现在我很少这么想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表面上虽然表现得很快乐,但内心却总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觉得我们最终不能在一起。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灰色的,不敢抬头看天,怕看到耀眼的阳光。我变得喜欢黑暗,自己在屋子里的时候从来不开灯,只要见着光就觉得头晕不舒服。
我在学校里也有一些朋友,关系也还都不错,但那种不错的关系是我装出来的,我表面上和他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但心里却对他们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我开始对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了,以前我喜欢听歌,现在觉得那些都难听死了;以前我喜欢很多歌手,在电视上看到他们出现就会兴奋得大叫,可是现在看着谁都无动于衷,而且我一看他们在台上激情表演的样子,就觉得有什么好激动的,真无聊;以前我是个人来疯,现在一看见人多就烦。
总之我就是对生活提不起兴趣,觉得生活在一个灰色的世界里,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脚下。
“我每天都按时去上学,不过到了课堂上就发呆,要不就是在本上乱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我好像是精神分裂一样,表面上是一个乐天派,可骨子里却对什么事都看得悲观无比。”
韩雨一边说一边发呆似的看着桌子的一角,思绪仿佛飘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我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计划一下以后的生活,比如,你如果毕不了业你要去做什么呢?你肯定要去工作吧,你想从事一个什么职业呢?”
韩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没想过。我只是觉得未来没有任何希望,既然没有希望又干吗要计划?反正我就像个多余的人,没有人关心我,也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爸妈现在对我总是不冷不淡,我回到家里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说话,好像没有我这个女儿一样。我曾经特别恨他们。觉得他们总跟我作对,觉得自己变成这样都怪他们,可是后来我发现,怪谁也没有用,谁也不欠我的,是我自己亲手将这个世界涂成灰色的。
“我想了,以后过一天算一天吧,我能混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要是犯了法什么的,那就该抓的抓,该毙的毙。”
突然韩雨问了我一个问题:“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墓志铭?就是死了以后写在墓碑上的话。”
“什么?”我被她这个奇怪的问题问住了,想了一下说,“没有,我还没有想过死后的事情。”
“我想了好多次了,”韩雨说,“我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如果将来我死了,就在我的墓碑上写一句话:我终于可以死掉了。哈哈,好不好?”
尽管韩雨笑呵呵地征询我的意见,但谁都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悲凉。我只能四两拨千斤,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说:“以前让我帮忙改稿子的人挺多,让我帮忙改墓志铭的你还是第一个。由此看来,你在我生命中还是占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你怎么能说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呢?”
韩雨低下了头,眼睛看着桌面,我能看到她眼里浮起了一层水雾,她深吸了一口气,用特别轻的语气说:“昊天、荆丽明阿姨,还有您,你们都是好人。”她下了定论以后,又问了我一个问题:“您以前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定是那种学习特别好的学生吧?”
“不是,”我笑着回答她,“以前我的学习一直都不好,有一次差点儿还要留级呢。”
“啊?”她听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用一种很夸张的声音说,“不可能,学习不好的人怎么能当记者采访别人呢?”
我笑了,说:“以前不好不代表以后不好啊,我上了高中才知道努力,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的将来负责,所以开始认真学习了,成绩也一点点上去了。我可能属于那种晚熟型的吧,我觉得你也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的,每个人都会长大的。”
“是吗?我以后也会好吗?”韩雨的眼睛里有一瞬间闪现了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了,那是一种没有希望的黯淡,她很低落地说:“我跟您不一样,我也就这样了。”
接下来,无论我如何安慰她劝导她,她也只是沉浸在自己悲观的世界里,始终觉得未来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在采访临结束的时候,韩雨问我:“您说这个(指这篇采访)要是登出来,会被昊天看到吗?”
“你希望他看到吗?”
“我,我不知道。我不希望他看到,不想他再为我担心了,可是又希望能有个人了解我的想法,知道我的感受。我,我也不知道想不想让他看到。算了,还是别让他看到了,惹他着急干什么呢?”韩雨摇了摇头。
吴昊天是否会看到这篇采访,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我只知道韩雨并不是用简单的安慰就可以重新燃起她对未来的渴望的。
我们的青春应该是色彩斑斓的,但韩雨的17岁却早早蒙上了一层灰暗,如果说她的年少轻狂是导致这场悲剧的源头,那么她的父母、她的学校,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他们是否也该为这一片灰色负责呢?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韩雨都表示自己不是个好孩子,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但事实上,她对昊天的维护,对荆丽明阿姨的感激都说明她是一个懂善恶、明是非的孩子,一个知恩必报的孩子,无论如何不应该被我们遗忘……